难以忘却的记忆

——献给济南军区某部三营和大功七连全体战士

陶 世 德

引   子

      当我想起保卫祖国南疆的战斗岁月，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常常梦见自己又置身于战场，和战友们并肩作战；脑海中时常浮现出战友们的音容笑貌，想起和他们一起训练、学习、生活和战斗。可是，他们中有的已经逝去了，用生命和热血筑成祖国的南疆大门。去年夏天，因解放军报社李玉谦同志在拍摄电视纪录片《生死兄弟连》，刘学良等编导们辗转北京、山东、安徽等地，在山东战友候留文家找到了我25年前失落在老山的战地日记。这本日记反映了当时我的真实的情感和战斗经历，当我从刘学良手中拿回它时，记忆的底片又被冲洗得清晰起来，我不禁回忆起那硝烟弥漫的战场，生死一脉的战友们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由自主地拿起笔来，整理自己的思绪，记下这难以忘却的战斗岁月，以寄托我对战

友们深深的思念。这里特向帮助我重新寻回这本日记的李玉谦、刘学良等同志表示诚挚的谢意！致以崇高的敬礼！

出  征

    江南三月，杂花生树、莺飞草长，大地己向人们露出生机，而北国却仍然春寒料峭。三月，山东淄博周村依然是寒凝大地，地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冰，使人感到冬天还留在鲁地。

1985年3月12日，在山东省淄博市周村区某部3营营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全营战士武装整齐、神情庄重地看着营教导员沈光进，只见他抱着6包炸药和6挂鞭炮，看了看表，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准备出发”。顿时，炸药和鞭炮齐鸣，操场上充满了硝烟味。沈教导员说：这六六象征着吉利，预示着出征顺利，用俗语说叫路路大顺。我想：为什么这六六象征着吉利，是因为《水浒》上的三十六天罡星，衬托着壮士出征，反正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队伍出发了，有的战友庄重地回头看了看营房，无限感慨地说：再见了营房。那神态使人想起了荆坷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曲壮歌。有的则笑嘻嘻地对送别留守的战友高声喊着：喂，老乡把东西看好，回来少了东西，饶不了你。有的说：别偷懒，把地种好，有好吃的送上前线。那神气仿佛去前方游玩去一样，毫无对于战争的畏惧。

    出了营房，到了周村火车站。突然队伍骚动起来，山东父老乡亲纷纷前来慰问，就象当年欢送八路军一样。看着这场面，战友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只见一位山东大汉，跪在父母的面前，哽咽地说：爹、娘，也许孩儿再也不能孝敬你们，无法报答养育之恩，望你们多加保重。请放心，我是不会给家人丢脸的。说着，连磕3个响头，毅然转身登上火车，再也不敢回头看看自己的亲人。这边，只见连指导员展奎华的爱人挺着大肚子，站在欢送的人群中，两眼红肿，紧紧握着爱人的手，一言不发盯着丈夫，能说什么呢？是啊，都知道他们新婚不久，就要接受战火的洗礼。 “回去吧！让我们的爱情经受战火考验”，指导员轻声地向爱妻说。要是平时，我们肯定会取笑一番。可是此时，我们知道分别意味着什么，谁也说不出来。

    “呜……”火车汽笛一声长鸣，我们所的人心都猛地跳了一下，凝固的气氛又荡漾起来，指导员爱人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阐门，眼泪夺眶而出，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双精心绣制的鞋垫，递给指导员说：愿它能保佑你平安凯旋。带着它就象我在你身边一样。这时，人群中一个战士喊道：嫂子放心，我们会把把指导员完好地交给你的。

    列车缓缓地开动了，车厢内响起了：”再见吧，妈妈！“的雄亮歌声。欢送的人群离我们越来越远，模糊，消失。我的大脑一下空白，心情慢慢沉下来。列车的隆隆声，又把我带到现实中来。又兴奋，又紧张。战场对于我们还是一个未知数。我们能否守住祖国的南大门，是否象上岗岭那样环境下坚持战斗，这场战争能够避免吗？战场上会有流血、牺牲，还能否还能与亲人团聚。忽然，我又觉得指导员和那位山东大汉是幸福的，他们出征前毕竟和亲人见了一面。可是我不敢写信给诉家里人，怕老母亲耽心，出征前我们连不准探家，我当兵都4年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嗳！为什么要告别呢？我要活着回来，我要立功回来。就这样任思绪乱飞，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嘹亮的军乐惊醒，传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歌声，原来是前来欢送的人群，我拉开车窗一看，到了徐州火车站。这首我们不知唱了多少遍的歌，今天听起来是这样的美，是这样雄壮有力、震憾人心，形成一个巨大的动力，让战士从中感到自己一种神圣的职责。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云南广通车站，我担任警戒列车任务，广通中学女学生纷纷送水慰问。这时一个女学生，拿着一本笔记本，站在我面前叽哩咕语地不知说什么，我听了好久才听懂她那很浓重的乡音和别扭的普通话。原来她是让我给她签字留念，这使我很难堪。长这么大，我还没给人写过什么，签字留念那是大人物和名人的事，我只知道春节晚会上中国女排拿了世界冠军，在一个排球上签字。我有资格给人签字吗？我不知怎样写，想了想写道：战士的爱是蓝色的，他来自于天一样的气质和海一样的品格。上了火车继续南行，我的心情仍然激动不己，我真正认识到自身的价值，是源于这些学生对人民解放军的热爱，是对奔赴老山前线的战士的崇敬。我不由得觉得身上担子沉甸甸的。

训  练

    在云南省文山县，为了适应南方的气候和山岳丛林地的特点，我们进行为期一个多月的临战训练，主要进行了走、打、吃、住、藏的训练，训练十分艰苦。有句口号叫：脱皮掉肉40斤。常常全副武装，负重40多公斤，跑步翻越十几座山。一趟下来，全身只有扣子和钢盔是干的，衣服全湿透了，晚上双腿都抬不上床。还要练习挖战壕，挖猫耳洞，构筑防御战斗工事。我们还刻苦练习射击，因为即使好的射手，从山下向上射击与平时都有误差。后来我们基本练习到从发现目标，到出枪、上弹、卧倒、射击仅要3秒钏。晚上，进行潜伏训练，听声音判断方向和距离，遇到恶劣天气，上山下山真是寸步难行，只能高抬腿、轻落足，稍不慎会粉身碎骨。训练十分艰苦，有的战士说：累死不如战死，纷纷要求上阵地。我连各班分别住在老乡家，我班信在老乡项昌明家，训练回来后，我们帮老乡挑水做家务。老乡对我们爱护有加，有时看到班长训新兵，他们都很不高兴。部队要求我们尊重少数民族习惯，不许我们参加少数民族晚会，傍晚不允许我们到水塘边。因为，少数民族妇女常这时，在水塘里洗头洗澡。

老  山

    经过一个多月的临战训练，总算稍微适应了这地方的鬼天气。5月15日，指导员展奎华突然命令我，准备出发，随他一道去老山阵地，观察老山地形。我来不及准备，带着一支五四手枪，地图、指北针准备出发。这时，老乡项昌明正好回来，我送给他一双袜子和一条毛巾，与他道别说：我马上就要上前线。老乡，没说什么，抓起我的手，看了看我手相和面相，从箱子里拿出一双十分精美的手工刺绣的鞋垫，告诉我，上阵地时一定要穿上，能保佑我平安。据说他以前给其他上前线战士看过，很准。战士围过来都要看一下。不知为什么，看陆永仁时，他表情凝重，一声不吭。来不及更多交流，我向同班战友和老乡道别，把鞋垫放进挎包出发了。坐在汽车上，糟透了，简直是练习跳高一样。过了麻栗坡，公路上的弹坑又多又深。路旁翻了好几辆车，心想：千万别翻，如果这样壮烈，岂不是白死。汽车一阵急刹车。我摔得四肢朝天，压在指导员身上。迅速爬起来，向车外看去，老山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