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19:23:27

推理女王系列《九头十三坡》

   九头十三坡简介

    安庆城内兴建街巷时,以“九头十三坡”为街巷定名相响应。

    九头即:

    卫山头(体育场东侧)

    高井头(建设路)

    横坝头(大观亭西侧)

    大拐角头(北正街南)

    小拐角头(天后宫)

    高山头(朱家巷北)

    墩头(大观亭西南)

    游山头(鸭儿塘对面)

    朱山头(太平寺旁)

    十三坡是:

    朱家坡(沿江东路)

    卸甲坡(东门同城巷)

    昌甲坡(殡葬馆旁)

    任家坡(胭脂巷西)

    邓家坡(杨家塘附近)

    登云坡(胭脂巷口对面)

    凤凰坡(大南门口)

    宣家坡(大南门附近)

    司下坡(四方城附近)

    五垱坡(西城门口)

    黄甲坡(杨家拐旁)

    县下坡(五垱坡对面)

    墩头坡(大观亭附近)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19:38:03

九头十三坡之登云坡

第一章:谋杀启示

    第一节

    曹裙裙最近有些许萎靡,已经一个月没有大案。我再去找她时,才早上九点,马普尔小姐不在,开门的竟然是她。

    可是开门的一瞬间,我又有所怀疑。

    “许山高,你来啦。”

    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身材虽一如往常,可形容憔悴,而且一点也看不出刚健身完。我不禁怀疑,最近她一定疏于锻炼。

    走近一瞧,地上竟无端出来几件她的内衣及酷似胡歌的充气娃娃。我脸一红,不知如何开口。她曾极力鼓吹性爱减肥法,不过她一直勤奋地在撸铁,我一直深信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莫非?

    这只是她的私生活,我无权过问。

    “并非为了减肥。”

    曹裙裙看穿了我的想法,对于早已见怪不怪的我来说,她是如何看穿的早就不重要。我担心地问,“至少告诉我,你有做安全措施。”

    “我一向很小心。最近失眠严重,连安眠药也无效。后来,我记起,性爱才是最好的安眠药。不需要我再解释它的好处吧。”

    我猛摇头,你已经解释过太多遍。延年益寿、增强自信、保持身材,就差说它包治百病,长生不老。不过,她在性生活上的坦荡我还是能理解的。

    她是天秤女,是仅次于白羊,酷爱床上运动的星座之一。一切天秤的优点、缺点,她几乎都粘贴复制。幸而她现在是一名侦探,犹豫不决的毛病要稍好。毕竟,环境改变人。

    “你还没吃,不如咱们出去。”

    “我无所谓的。”

    “早餐是非常重要的。”

    “让马普尔小姐代买就行。”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忘了她的真实姓名。

    曹裙裙思虑再三。

    “最近怕见不到,她四女儿出嫁,回乡下了。我放了她一个月的假。”

    我惊讶不已,难怪房间如此脏乱差。

    “最近你是怎么解决吃饭的问题?”环顾四周,竟未发现外卖的痕迹,她不是个爱倒垃圾的人,可是,垃圾桶也颇干净。

    她一定是跑到外面解决了。按照她一贯的路子,应该是和情人吃完就开始运动,运动完,在电子秤上观察一番,再让那孙子滚蛋。

    于她而言,男人和哑铃是同样的价值。

    “去哪吃?”她正在手机上打着字。

    “近的地方。”

    “不计较卡路里?”

    “不。”

    我见她答得一点不犹豫,干脆利索,也便信了。这时候吃肯德基太早,况且,早点就是早点,还是以中式为最佳。

    我在脑中思考良久。

    “这里是人民路,安庆最好的美食都在。吃早点自然是大南门地道。”

    曹裙裙窃笑两声,打开手机屏幕,上面写着:大南门清真牛肉包子。

    在她笑出声时,我竟闻到一股味道,不会错,尼古丁。是有多无聊,竟连烟也抽上,八成最近一个月都在熬夜。

    我无奈地摇摇头,打开门。

    大南门牛肉包子驰名中国,和传说中一样,都十点多还得排队,人还不是一般的多。就算我不仔细观察也知道,大部分并不久居安庆,想必是游子。

    “阿姨,来五百块钱。”

    “一百个,我女朋友是处女座,多一个少一个都要跟我分手。”

    “包紧点,我在天津上学。”

    “能不能快点,我还得赶飞机。”

    曹裙裙第一回没有展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我知道,她是特别讨厌等待的人。这说明,在她的心中,牛肉包子是十分神圣的。

    “也许,应该早点来。”

    “太早,排队的更多。”

    “等到了,咱已经饿死。”

    “等一顿美味的早餐和等候一个值得的爱人是一个道理,没有了等待的过程,这东西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我在心中默念,这就是你单身的原因吧。

    “先找个位置坐下。”

    “可是”。

    “先吃些稀饭,垫垫胃。”

    它是安庆第一家牛肉包子店,超过二十年的店龄,每天门庭若市,虽扩建过,仍觉得小。

    说实话,这二十多年,不变的不仅是味道,还有卫生。地上全是油,都黑了,每个餐桌角都没有垃圾桶,地上随处可见的餐巾纸。

    可,这就是它的饮食文化。

    再看那些门面装潢华丽,服务又周到的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饮食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地道,否则你服务都跟海底捞一样,也不见得能多留下几名客人。在安庆,以早点论,也就这家可以谈得上正宗。

    女招待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食客也大都是老人居多。想必已经吃了十几二十年,换个地方,就不对味了。

    “好吃。”老人滋滋有声。

    “吃过有十来家,还是大南门最好。”

    老人叫过女招待。

    “鹿嫂,照旧。”

    “记着呢,马爹爹。”女招待乐呵呵地送他出门。

    来招待我们的是另一名年纪更大的妇女。她面无表情地询问,我们则面无表情地回答她。一分钟不到,面前摆着两大碗稀饭。

    小饭桌上有咸菜,我要了一个咸鸭蛋和两个鸡蛋,曹裙裙要了一杯鲜奶。

    “好久没吃中餐,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以后,我陪你来。”

    “不用陪你的小女友?”

    “分了。嫌我丑,又穷又丑。”

    “分手的理由都一样?”

    “因为我确实是啊。”

    曹裙裙乐了,端起饭碗,“为你的自知之明,干一碗。”

    我尴尬地笑了。

    “您的包子来了。”

    我的脑回路有些跟不上。不是还有三四十人在排队吗?

    女招待走近了说,“老板特意嘱咐,二位是新客,加上,曹小姐帮过忙,这顿是免费的。如果愿意,一辈子都是免费。”

    女招待走后,我边吃边问。

    “你帮过他什么?”

    “小纠纷而已。”

    牛肉包子名不虚传,如果感受可以用《中华小当家》的风格画出来,一定是翻江倒海,气势磅礴,一群群的天使在开满鲜花的天堂飞来飞去。

    “美味。”

    待我抬起眼睛,曹裙裙却一副食之无味的表情。她的眼神在客人中飘来飘去,像在找人。她失望地低下头。

    吃个早点,也要找情人。我也是醉了。

    许家有家训,三种女子不可找,第一,用钱可以搞掂,第二,用套路可以搞掂,第三,用性可以搞掂。这三种女人大都是廉价品。

    有的人,大事上不糊涂,偏偏遇上感情问题,跟吃了屎似的,运气臭得不行。

    曹裙裙就属于这样的情况。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替人生了孩子。

    第二节

    登云坡位于九头十三坡之首,闻名安庆。年代不可考。据史料记载,汉武帝、郭璞都有幸登过,走到坡顶,可远眺盛唐山颠。

    相关介绍就省略了。登云坡以拥有七十三级麻石条台阶而闻名,迄今未被败掉着实幸运。往下走,就是曾经的登云小学,现已破败。

    附近顶着重点文物保护的虚名,实际上,一直由它自生自灭,没花过一毛钱。旁边的建筑物大都破败不堪,皆是危楼。

    坡底仍有大片的建筑物,在等待着被拆迁。中国式改造,就是把外国人认为的好东西毁掉,造出一堆垃圾的过程。

    事实上,古代中国是没有开发商的,就是买一块地皮,永久产权,想怎么造都行。那房子,要艺术有艺术,要质量有质量,牛逼。

    住在坡底,已年届七旬的陈瑶,每天仍经过登云坡往牛肉包子店而去。三四十年如一日。孩子不在身边,关系大都冷漠,现在腿脚不便,便拄了根拐杖。

    别看年纪大,走起来也不费事。老太太逢人就说,走惯了,就不觉得长,一条路的好坏,还得看年岁大的人。

    这天是六月二十二日,昨夜下了一场雨,路有点湿滑。六点半以后,风还夹带着寒气。夏季,天亮得早,可,似是又要下雨,天看上去和婚后生活一样阴沉。

    陈瑶差点打退堂鼓。光是琢磨着要不要出门,就想了好几分钟。老伴走得早,每天都是准点起,家里也没剩饭,总不能一直饿着。

    最终,她还是决定出门。

    当有人再次经过登云坡,突然惊呆了。王维蹑手蹑脚地走向前,屏住呼吸。有两个老人躺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距离坡底不到二十米。王维第一件事就在想,是新型碰瓷。一想到自己的家境,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个就得破产,何况还是一双。

    离得近一些,王维差点跪下来,地上流淌着的是血和脑浆。才刚死不久。他努力振作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两具尸体,没有动静。

    “喂,110吗?”

    打完电话,在等待警察的时间里,天晴了。这令王维胆量遽增,警察命令他不准离开,于是,他只好在坡底呆着。

    从坡底往上看,两人都是头朝下仰躺。王维认出了住在隔壁一栋的是独居的陈老太太,另一个男人年纪要略大,从未见过。

    王维也不禁开始推理起来。陈老太太每天都走这条路,今天也应该是去买早点,遇上这个男人突然从上面掉下来,把她也砸倒了。

    拐棍都飞到坡底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男人也是不小心失足,则有可能是从坡底的方向往上走。这点很难证明,一来,二人死亡的时间太早,七点都不到,二来,这里是老城区,附近没有摄像头,一开始走在老太太前方,然后突然倒下,老太太也走在同一方向,刚好在后面。

    最大的谜团是,他为什么要走这条道?

    王维的视力不错,眼尖的他发现了尸体上方三十来层台阶上有一顶帽子,男士帽。是他的?他是去拿帽子的过程中,不小心滑下来?

    还没等王维想通,不知谁放出的消息,跑到登云坡围观的人越发多起来。此刻,已经霞光四射。能有如此闲暇时光的大部分都是老人,手里大都提着菜蔬或早点。

    “小蛤蟆,死的是谁啊?”一个老人站在坡顶边吃着油条边大声喊着。

    王维注意到是隔壁的王大爷。两人住对门十来年,只有他老喊他“小蛤蟆”。

    “3栋的陈老太太。”

    附近的住户一听,立刻炸了。陈瑶是老住户,几乎没有不认识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么好的人,楞就是死咯,老天不长眼呐。”

    “这就是命。”

    “一定是得罪了小人。”

    “会不会被下了降头,最近几年邪事越发多。”

    “那男的是谁?”

    大家有很多疑问,可,谁也不敢下去看看。

    大南门派出所接到报警时,大部分警察都还没上班。本来人手就不宽裕,只得由一直上夜班的苏青先看看,如果不是恶作剧,随后,他们再赶过去。

    “两个?”苏青摸着油光锃亮的大脑门。

    这时,王维已经由坡底走了上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你报的警?”苏青随便看了两眼,说道,“一会儿把笔录作了。你几点发现尸体的?”

    “七点不到。”

    “这不是陈老太太嘛,”苏青眼珠子一下子就撑大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每天都是六点半左右出发,所以,应该是在六点半到七点之间死的。我来的时候,尸体还是热的。”

    苏青对他看了一眼,不自觉地笑了笑。

    “有你的。以后也来当警察吧。”

    王维摆了摆手。

    “我有工作。”

    “写小说不算。”

    显然,这二人是熟识的。

    “哼!”

    “哎,你有没有拨动尸体?”

    “就戳了戳。”

    苏青用带着手套的手拨开两具尸体。由于天气湿冷,死亡时间不长,尸体还没有散发出太浓重的臭味。尼玛,这二人面部和后脑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苏青长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是这种年纪,不死也少半条命。

    “是意外事故?”

    “十之八九。”

    随同所长邬金来的还有赵卓娜法医,三名警察。孙思邈开始拉横幅,横幅又脏又破,显然有些年月。安庆地方不大,地名却出奇地多,隔不了多远就有一个派出所,因此,资源分配不均,也不多。

    简单来说,就是穷。

    工资不高,最大的好处就是,闲,个顶个的闲。如果不是命案,平常谁叫得动。

    “小苏,回去吧。”

    苏青看了看王维,说,“还愣着干嘛,跟我回去。”

    赵法医不遑多让,立刻开始鉴定。不一会,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俊美得有点婴儿肥的脸庞。她个头挺高,有一米七三,大家都说她是高配版的赵丽颖。

    邬金焦急地询问道,“怎么样?”

    “不好说。”

    “什么意思?”

    “都有可能。说意外,行,故意,也行。不好判断。先找到砸他的人才能知道。”

    邬金眉毛一挑。

    “这么说,有可能是谋杀。”

    “都有可能。”

    “说明白点,”顺着赵法医的手指方向,邬金蹲下身子,掀开男死者的上衣,依稀可见十几个个大小不一的瘀斑,久经沙场的他一眼便知,应该是普通的石子造成的,而且时间不会很长,伤口仍敞开着,“这么说,当时他站在坡顶,有人朝他扔石子,导致他重心不稳,才倒了下去。”

    赵法医整理了一番思绪,继续说,“死亡时间都不超过两小时,两人的死亡时间很接近。初步判断是颅脑破裂导致的死亡。”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不管是不是故意,都别想躲过去。”

    外号“臭鱼”的警察开口说,“所长,会不会是附近的熊孩子,前些天不还有新娘被熊孩子的花盆给砸死了。就发生在女人街南面。”

    “缺教养,”邬金上了年纪,脸上油腻腻的,两撇小胡子,加上增光瓦亮的脑门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查查附近有哪些熊孩子,尤其是老胭脂巷。”

    “得嘞。”

    “能耐,”随后,他让熊耀华把附近与伤口大小差不多的石子都收罗起来,随后,他走到陈菊旁边,说,“老太太,只怪你运气不好啊。”

    经查,另一名男性死者的身份也得到确认。男,七十五岁,明梵,安徽池州明家村人,来安庆一个多月,现租住在大南门某个小巷子内。根据房东反映,被害人是一个人来的,随身只携带了简单的衣物,在安庆也没有亲戚,遗物中未发现太多信息,但一张名片吸引了邬金的注意。

    第三节

    侦查陷入了困境。搜查了十来天,案发时间段,熊孩子还没有起床,不一会儿就要背书包上学,即使有人没去,在案发地段的搜索也未见成效。

    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找到。

    登云坡附近有太多石子,平常就有许多孩子在附近玩,所以,要判断是哪些造成了死者的伤口,并不容易。况且,袭击者拿走的可能不是没有。

    警方考虑过,袭击者来自高处的想法,而且肯定不会离得太远。然而,实际查看才发现,北面和西面都没有太高的建筑物,南面的建筑物间隔太远,只可能是西面的居民楼。

    从地势来看,登云坡有二三十米高,排除了第一层到第三层,只有第四层或四层以上才有抛掷石子的机会。

    再者,登云坡坡长二三百米,死者又是在坡顶受到攻击,受袭时,天仍然是阴暗的,除非特种部队出身,否则离开五十米根本砸不中。

    鉴于此,搜索的范围在一到五单元。

    但是,很快赵法医就指出了大家的错误。死者明梵被石子击中的部位一共十八个,分别集中在额头边缘、胸口,腿部,都是正面。

    登云坡历经岁月的洗礼,变得很窄,坡顶入口只有十五米左右宽,死者背对着南面,范围缩小到这十五米区间,所以,袭击者只可能是来自北面的某人。

    至于,故意还是无意都无所谓,只要找到这个人,审判就是法院的事。

    眼下,最令人头疼的是,打电话到池州明家村的地方派出所,对方居然说派不出多余人手,希望再等些时日将尸体接回去,问他的家庭情况,老婆孩子都死了,兄弟姐妹十几年前就搬到了外地,已经没有亲人了,就算拿回去也是烧了直接往风中或菜地里洒。”

    “没想到,也是个可怜人,”邬金说,边说边喝了口茶,“还有空位吧?”

    “老太太的尸体已经被家属接走了。再放个把月问题不大。”

    邬金活了快五十年,见过太多人情冷暖。

    “这么看来,根本没人会在乎他是怎么死的。”

    赵法医也叹口气。

    “人如草芥。”

    邬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屁股坐在藤木沙发上。

    “陈老太死得不值啊。你没看到她那一双儿女,都她妈不是东西,连眼泪都舍不得。这是有多大的隔膜。等分遗产时,动静肯定不会小,一拆迁,老太起码分三套房。你说,中国老人一辈子图什么,又省吃又省喝,最后便宜了自家的白眼狼。”

    赵法医竟笑出声来。

    “贱。”

    邬金一愣,最后会心地一笑。

    是啊,多少人打败了无数敌人,惟独败给了自己。

    人人都是曾小贤可不是好消息。

    “谁啊?”孟庭苇打开防盗门。

    一见是他,赶忙放进来。

    “饿不饿?”

    王维憨笑一声,捂着肚子。“刚写完,发现泡面都吃完了。”

    “你坐着,饭快煮好了。”

    “今天吃啥?”

    “红烧猪尾巴、青椒牛肉丝、山芋粉烧圆子,最后是,牛肉汤。没想到你会来,不够再烧个猪大肠。”

    王维口水都快掉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么说,姐夫也在。”

    二人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是啊。好不容易休一天假,到现在还没起来。”

    “可,这都晚上七点了。”

    孟庭苇抖了抖围裙。

    “你帮我喊,我还得看着汤。”

    吃饭的时候,王维一直捂着眼睛,都紫了,表情很不愉快。

    孟庭苇拿了俩鸡蛋让他敷。

    “你就这么欢迎我亲弟啊。”

    苏青是出名的老婆奴,说话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孟庭苇想多过些二人世界,因此,结婚五年,备孕这事一拖再拖。

    苏青也后悔,再这样得断子绝孙了。

    “怪我,你息怒。”

    “姐,我没事,”王维说,“不怪姐夫。我忘了,他以前是练武的。”

    “看,你弟都说了,不怪我,”苏青憨笑道,“条件反射。”

    孟庭苇看着他俩,懒得再絮叨。

    “多吃点。”

    “案子怎么样,听说你们还在查,不是意外吗?”

    苏青不想透露太多案情。

    “你就一目击证人,瞎操什么心。”

    “毕竟死的是我熟人,才隔了一栋楼,最近邻居们老找我问,我也有些烦。姐夫,你们不会怀疑是谋杀吧?”

    “怎么会?”苏青嘴上都结巴了,心想,你小子还挺能猜。

    “听说那男的尸体还在,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孟庭苇把筷子敲得震天响,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好好吃饭,聊什么尸体。”

    二人像接到圣旨,立马安静了。

    他在家很少提到工作,需要保密,万一告诉妻子,被其他人知道,受处分是一定的,其次,孟庭苇对丈夫的警察工作一直心存芥蒂,当初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取得她的理解。

    吃完饭,孟庭苇提议一起看电影,就在家里。看的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这些女人嫉妒心好重。”

    “人性本恶啊。”

    “小维,晚上就住下吧,”孟庭苇热情地招呼道,“明天,想整理一下仓库,一个人太辛苦。”

    王维想着,如果不答应,以后也没脸来蹭饭,于是,点了点头。

    苏青更不敢反对,默默收起花大价钱买来的伟哥。

    第四节

    王维七点不到就被孟庭苇喊起来,睡眼朦胧地跟着去了仓库。他边走边抱怨,“你就是这么对待你亲弟弟啊。太阳都还没起床呢。”

    孟庭苇做了一个“嘘”声,示意他别把苏青吵醒。

    做完全部的活,王维出了一身汗。这时,孟庭苇端出稀饭、牛肉包子、鸡蛋、牛奶和油条。王维有些不快地说,“扔下我一个人去买早点,自己根本不动手。”

    “我要给你做饭啊。”

    这理由实在无法反驳。王维闭上嘴开吃。“姐夫还没起来啊?”

    “他呀,今天不用去局里报道。”

    “出任务?”

    “说是去拜访一个名人。”

    “名人?”王维琢磨半天,到嘴的稀饭都忘了吞,安庆能有什么名人,市长也算不上,大部分连他的性别都不清楚。

    “他说,因为离得不远,晚点去也没关系。”

    王维忽然顿悟,肯定是他不会错。

    可,有什么理由要找他?

    “小维,你知道他是谁?”

    “不清楚。”王维不敢乱讲。

    苏青睡饱了,从睡肿的双眼就可以看出来。警察可不是一个健康的职业。抬眼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五点。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小苇苇。”

    平常只剩夫妻二人时,他都喜欢这么叫。

    “这呢。”

    苏青从后面搂住孟庭苇的小蛮腰。

    “你不怕我弟还没走。”

    “他哪一次不是上午就回去,写他的大作。你这个弟弟就是喜欢幻想。好好的当什么作家,现在,不是吹,大风刮过来,十个有九个半自称是作家,另一个是编辑。”

    “你还磨蹭什么,不是还有工作吗?”

    “不碍事,花不了太多时间。”

    孟庭苇忽然说,“你还没刷牙。快去。”

    “正好洗澡的时候一起。”

    说完,他就松开抱紧的双手。

    “洗好的衣物在第二个抽屉。”

    “谢谢老婆。”

    穿衣服时,孟庭苇特意选了一套黑西服,连皮鞋都刷了油,看起来像崭新的。

    孟庭苇活像个日本妻子。

    虽然,苏青并不想穿得太正式。名人是不假,可毕竟早就相识,根本用不着那般拘礼。可是,妻子是一根筋,拿她没办法。

    出门以后,受不了束缚的苏青赶紧把领带解开,舒服极了。他找到最近的厕所,把这套拘束的衣服换下来。幸而是夏天,只穿里面的衣服也没问题,鞋子早就在临走前偷偷带了出来。

    我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

    “你?”

    “咦?许先生又回来啦。”

    “有新案子?”我和苏青在一桩贩卖人口的案件中熟识,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和曹裙裙有过两夜情,不过,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

    “对。有件事想讨教一二。”

    我把他请进来,奉上茶水。

    “我喊她出来。”

    不一会儿,曹裙裙湿漉漉地从浴室走出来。

    “稀客。”

    “你好,又见面了。”

    “有事快说。”

    苏青不急不缓地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

    “不知道这人,曹小姐有没有印象?”

    怎么是一张身份证?

    最近,我一直陪着她,她连报纸都不看了,每天早上去吃大南门清真牛肉包子,回来就开始锻炼。我敢肯定,她有心事。

    “嗯。”

    “他来找过你,为什么?”

    “我不能说。这是客户隐私。”

    “恐怕你必须得跟我说,”说完,苏青从随身上掏出一个袋子包装的东西,“你的客户已经死了。这是在他遗物中找到的。”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曹裙裙侦探事务所的名片。

    “你还没对比过指纹吧?”

    “啊?”

    “上面没有我的指纹。就算是把名片送人,我也会提前擦干净。真是不好意思。”

    “你知道的事情说不定是破案的关键。”

    曹裙裙似乎有点心动,脸上风云际会。

    “他什么时候死的?”

    “六月二十二。”

    “难怪,”曹裙裙说,“六月二十一是我最后一回见他。第二天,约好的时间,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我恍然大悟,原来曹裙裙在包子铺等的人就是他。

    “他委托你做什么?”

    “保护。”

    “保护什么?”

    “他的命,”曹裙裙继续说,“他一开口就说,有人要杀他。”

    苏青目瞪口呆起来。

    “有没有说是谁?”

    “有。阎王。”

    我和苏青都愣住了,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别捉弄我了。”

    曹裙裙一脸严肃,她喝了一口西瓜汁。

    “你太孤陋寡闻。阎王是一名连环杀手,这个绰号是媒体取的,因为,他和阎王一样,从不放过一个活口,让人闻风丧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毕竟,他已经失踪了三十年,死了也不一定。”

    “有他的照片?”

    “没有。三十五年前,在安徽一带,由于他作案风格明显,经查实符合作案特征的就有十八条人命,可案子在明家村之后,凶手突然就人间蒸发,警方只知道,人是他杀的,他是谁,长什么样,无从知晓。”

    “那我就不懂了,这个老头又是怎么确定阎王要杀他?”

    突然,苏青眼珠子都瞪大了。

    “不错。他找到了他,而他也发现他在找他。”

    苏青努力回忆,这老头生前也不是警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和案件有关系。

    “这么说,他是受害人家属。”

    曹裙裙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九八八年4月24日,安徽池州明家村回龙庙一口枯井里发现一具女尸,经多方走访,女尸身份确定为村民明梵的独生女明玥菲。”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5:09

第二章:追凶三十年

    第一节

    傍晚六时许,我们一行到了高井头的江万春水饺。

    “又是您,还是404?”刘涛领着我们到包间,包间不大,但容纳一家六口都行,“您随意。”

    “吃什么自己点。”

    我和苏青都质疑地看着曹裙裙。这家除了叫水饺,事实上是馄炖的百年老店,除了馄炖就没别的。虽说是百年老店,但早已不复当年,从前都是手工,现在全改机器,喝汤跟喝味精水一样。

    但凡量产的,都不是好货。

    “来三碗馄炖。”

    服务员很快用托盘将馄炖都端了进来。速度也太快了。曹裙裙看起来也很失望,效率太高说明,真的不是现做,说不定是早就包好放进了冷藏柜。

    “说说那个吧,”苏青很有兴趣的样子,“你把我的胃口都吊住,不解释清楚,我可不放你回去。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曹裙裙脸色阴沉,我从未看过她这般严肃。一个凶手,牵扯出十八条人命,或许还不止,这中间隐藏了多少悲伤离合,爱恨情仇。

    曹裙裙知道,从明梵坐在她面前,说出希望得到帮助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能说和她没关系。死的是同类,这个理由就够了。

    她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他,更重要的,她会抓住那个魔王。

    苏青清楚问了也是白问,可是,他还是想知道。“他有告诉你凶手吗?”

    曹裙裙摇摇头,踌躇道,“我觉得,他应该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有,直接找警察更安全。”

    “又或者,他对警察已经失望了,”苏青摊摊手,“也不能怪他。毕竟,三十年来,凶手依然没被抓住。哎,早已过了追诉期。”

    “如果你想看,现在我们就回去,他给我的资料都在地下商城。”

    苏青二话不说,起身便要走。

    “等一下。答应我一件事。”

    苏青注视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渴望真相又不得的明眸,令人动容。

    “你说。”

    “让我加入。”

    “这?”

    “功劳你领,出事算我。咱们不是一直都合作愉快么,”曹裙裙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倨傲,是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魄,“邬金还欠我人情呢。这个人情,你卖不卖?”

    苏青不说话,他清楚,曹裙裙说的话句句在理。

    “我说了不算。”

    曹裙裙低下头,忽然抬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大南门一共几个警察?”

    “十个不到,怎么了?”

    “你觉得一件陈年旧案被翻出来,需要多少警力?”

    苏青都快要绝望了。

    “至少七八位。”

    “你看这样好不好,这案子就我们仨来查,”曹裙裙说,“其实,我和许嵩就可以,不过,身边有一个警察更方便。譬如拿旧案的资料。”

    “我考虑考虑。”

    曹裙裙进去拿资料,我和苏青并排坐在红木沙发上。

    “久等了。”

    苏青看到资料,仿佛摸金校尉看到宝藏,既欣喜又有些犹疑。

    “就这些?”

    “如果能去池州,能得到更多第一手资料。这不是警方的案卷,具体的内容,我也不清楚。这只是一个父亲在女儿被杀害后,搜集的与凶手有关的信息,他凭着这些找到了这里,希望我们能追寻他的足迹,找到凶手。”

    苏青浑身上下都不闲着,两只手拼命地翻资料,眼睛在字里行间不断地搜索着重要信息,生怕漏掉任何一处重要的细节。

    他脸上表情复杂,夹杂着愤怒、恐惧、欣喜、恶心以及对凶手的无比憎恨。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不说一句话。像这种时候,无声胜有声。从他那极容易分辨的情绪里,我们都接收到了他对死者的悲悯。

    “十八条人命呐,”苏青终于开口,拿起最近的矿泉水往脑袋淋,然后大喘一口气,道,“妈勒个巴子。畜生。”

    资料上显示,所有死者均为女性,年龄相差无几,在14到25岁之间,且都是奸杀,犯案范围在安徽境内,芜湖、蚌埠、合肥、淮南、马鞍山、黄山、铜陵、宿州,最后一站是安庆。

    凶手的犯案手法并不复杂,都是被勒毙,表明凶手应该是成年男性,体型壮硕。

    第一次犯案是1983年,距今三十五年,案发地在芜湖,尸体被藏在一座公园废弃的水塘。尔后凶手辗转各地,杀人如麻。

    苏青看到这,仍未发现任何相似的特征,当年警方是如何分辨出的。但凡连环杀手,都有迹可循,现场一定会留下标记。

    再往后看下去,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原来,标记早就在了,只是,那是谁都会忽略的。据一份1988年的报纸报道,短短五年间,一共出现了十八具尸体,每具尸体上都被人为地在骨头上刻下阿拉伯数字,从1到18,每一个数字对应人体的其中一块骨头,后来再没出现19,这也是警方认为凶手已经停止作案的依据。

    “凶手强奸时戴了套?”苏青已经急不可耐地想更快得到答案,他一双眼睛都盯着曹裙裙,嘴唇干涩,抄起一瓶水就喝,咕噜咕噜地进入胃里。

    “你问得很多余,”曹裙裙冷笑一声,“接下来,你该会问我,为什么没发现精液却认为所有人都被强奸。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你说。”

    “所有死者都在验尸时被发现处女膜呈现破裂,也就是说,在被杀害前,她们都是处女。”

    “这么说,我们要找的凶手是一个有严重处女情结的变态,”苏青不禁恶心了一下,即便那个年代,处女也不好找,再说,也没那么重要吧,“这家伙比赵志红还残忍。”

    曹裙裙却不接话,令苏青颇为尴尬。不一会儿,她开口了。

    “这方面,你们警察应该是专家。要不,你来分析一下凶手。”

    “我?”苏青满打满算只是个半吊子,不是所有警察都懂行为分析、犯罪心理学,但女人面前,也只能充一下,“这个嘛,凶手一定是个很难融入社会的小人物,有严重的自卑、自恋倾向,性格孤僻、偏激,且在感情上受过严重的伤害,不排除有暴力、抑郁情绪。”

    我和曹裙裙都投去赞赏的目光。

    苏青抚摸一下一直狂跳的心脏,这些都是平常听专家们分析听来的,具体意思,他也不太懂。本着万变不离其宗,万恶皆是相同的原理,本质上,变态狂都是一样的。

    “如果凶手抓住后,和你所说的一样,”曹裙裙说,“你应该向邬金要专家补贴。再不济,也得混顿火锅。待在大南门,屈才啊。”

    苏青轻轻一笑,很快又回归镇定。

    “就算凶手当初二十岁不到,现在也已经是年近六十的老头。他很可能还在这里,更有可能跑路。想知道他是谁,必须去一趟明家村。”

    曹裙裙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记得,最终的管辖权被站前区派出所拿走了。”

    “因为谁都不想要,说白了,就是推卸责任。”

    “不过,替我们省了不少事。”

    “事实上,两天后会有一名警察来负责将明梵火化,”苏青顿了顿,“邬所打算让我也跟着去查一查。如果你愿意,最快三天,咱们一起去明家村。”

    曹裙裙幽幽地看了一下苏青,苏青眼神回避了一下。他不希望案件中参杂太多额外的感情。不过,很快曹裙裙把目光转向我。

    “许嵩,你是局外人,原则上,没有义务陪我们。”

    我斜着眼,嘟囔着说,“我也去。”

    这样一起错综复杂,且意义深远的案件,她明知道我不会错过的。

    第二节

    火葬比想象中复杂,比预料的多花了三四天。地方民警叫张嘉译,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池州想必阳光灿烂,他的肤色比古天乐还黑,皮肤也很松弛,平常应该是个很敬业的警察。

    “难得出一趟差,还没去过任何地方,有点遗憾。”

    苏青得到允许,带他去了迎江寺,又逛了地下商场和美食街,吃了不少特产。张嘉译直呼来得值得,和苏青称兄道弟。

    “还是你们幸福,咱池州虽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可是要啥没啥,憋屈着呢,十三年前,我也来过安庆,现在,今非昔比,居然这么繁华。”

    “繁华?”苏青暗自思衬,繁华的背后都是罪恶,富士康、旺旺,石化厂,这些企业早已把安庆榨干,如果大家不能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又有何意义。

    不能令人幸福的城市,比地狱还要恐怖。

    八月十八日,下午五点。

    苏青回到家,孟庭苇早已烧好饭菜。

    “累不累?”

    “有一点。这么丰盛,你弟也来啦?”

    “他忙着赶稿,没空,”孟庭苇无奈地说,“说好要来,可突然来电话,说编辑催稿,欠一万多字,来不了。我这个弟弟呀,做事老不靠谱。”

    “那也没办法。”说完,他跑去收拾行李。

    “到哪去?”

    “出差。现在就走,不远,池州。”

    “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也许几天,也许十天半个月。”

    苏青不敢跟她讲太多,怕她担心。

    “坐几点的车?”

    “八点。很快的,动车嘛。”

    孟庭苇拍了一下他的手。

    “笨手笨脚的,我来。吃饭去。连自己内裤颜色都不知道,浪费时间。”

    苏青尴尬地摸着后脑勺。

    吃完饭,行李早就打包好了。

    “一个人去?”

    “不,还有一个池州的警察,”苏青知道,妻子一直很关心他的安危,也怕他在外面鬼混,听同事讲,有好几回,她都主动打电话询问出差的事。

    “这样啊。”孟庭苇一副放心的样子。

    “又不是去东莞,不会有事的。”

    “去东莞我才不操心。”

    和妻子说了会话,到达站台时,才不到七点半。

    动车已经进站,发现没带烟的苏青赶紧去商店买了两包普皖,车上饭菜难吃,零食、饮料都死贵,苏青一口气买了一堆面包、牛奶、红牛什么的,一会儿分一点给大家。

    七点半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影。

    又跑到哪玩去了,这些年轻人太浮躁。曹裙裙、许嵩,还有张嘉译都比我年轻,压力要小得多,想怎么玩都没问题。

    好羡慕啊。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蛇皮袋,看起来很大。

    “久等了。”

    张嘉译一头的汗,坐在他旁边。

    “为了不让它易碎,我都操碎心了。”

    “木头的,应该还好,小心点就是。”

    这时,有两个人影走过来。

    “咦,这不是老苏吗?”

    我和曹裙裙石头剪刀布,决定谁来搭话。我输了。我曾质疑过,隐瞒身份的必要性。曹裙裙义正言辞地说,“说到底,我们都是局外人。行事谨慎点好。”

    “许兄,你不是在外地吗?”

    “混得不好,回来了。正准备到池州看风景。”

    苏青把张嘉译介绍给我们,说我们是他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原来你们也去池州,巧,那就一起结个伴。”

    动车准点出发。

    “两小时真能到?”

    “可以,”张嘉译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来的时候就很准时,以前坐客车,颠死了,又没空调,时间还是现在的好几倍。”

    忽然,张嘉译见曹裙裙睡着,坐到我旁边位置。

    “她是你什么人,这么漂亮?”

    我觉得替朋友挡灾是义不容辞的事,于是,我摸了摸她的手,心跳得老快。

    “我老婆。”

    张嘉译的热情被我叫一盆冷水,脸色铁青着。

    “原来是嫂子啊。有福气。”

    苏青把零食都分给了我们,大家吃得好不痛快。动车十点十分抵达,曹裙裙在最后一刻醒来。我和苏青聊了好一会儿股票、投资之类的。

    天仍旧是黑漆漆的。池州的车站不大,大晚上人还不少。有好几个中年妇女来拉我们生意,一看便知是老鸨,得知有警察后,吓得语无伦次。

    叫了一辆出租车,苏青提议我们跟他们一起,大晚上,黑灯瞎火,路也不熟,没地方去。张嘉译也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就到了店前区派出所安排的招待所。地方很破旧,但生活用品倒还全。一共两个房间,苏青和张嘉译一间,我和曹裙裙一间。

    张嘉译热情地给了我们只有一张床的那间,我很无奈,苏青见了也只能摆摆手,自己想办法。曹裙裙显得很不满,但不好表现出来。

    反正是夏天,晚上就一个人睡地上吧。我思量着。

    第二天一大早,被苏青的敲门声惊醒。

    “走,吃早点去。”

    洗漱完毕,我和曹裙裙跟随苏青来到一家早点摊。

    “吃啥?”老板问。

    “稀饭、鸡蛋、牛肉包子、咸鸭蛋,三人份。”

    “老张呢?”曹裙裙询问道。

    “回去交差了,总不能一直把骨灰放在招待所,处理完就带我去翻档案,”苏青嚼了一口,道,“没有大南门好吃。”

    他没注意到,老板正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他。

    “小心一会儿让你大出血,”我靠近苏青说道,“既然不能同去,不如我们真的跑去看风景,这地儿我也是第一次来,可不能白瞎了。”

    “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去处,”曹裙裙喝了一口稀饭,道,“既然要去,就去明家村。听说那儿风景优美,四处环山,而且,还有历史遗迹。”

    我心里骂娘,你也太会倒胃口,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你知道具体位置吗?”苏青继续说,“我听老张讲,明家村十分偏僻,地图上都找不到,如果不是熟人,进去就别想出来。虽说都这个年代,其实连路都没修。大家普遍都住在山里,现在还有人没听过诺基亚,更别说触屏机。”

    “那还是随便走走吧。”

    第三节

    明家村隐没在崇山峻岭中。四面环山,依山傍水,看起来像世外桃源。路上遇到没一个开私家车、摩托车,竟是牛车。

    曹裙裙不禁感叹,你看,咱们穿越了。

    炎夏之交,许多浑身晒得黝黑的乡野村夫,有的仍戴着草帽在干活,有的躺在树荫底下纳凉,更有甚者,打赤脯和一群人在打扑克,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不远处,牛羊成群地在草地上吃着。

    好恰意的田园风光。

    我好不羡慕地四处远眺,真是人间仙境。以后,我也要到这种地方养老。

    路途中,张嘉译叮嘱再三,不可以提查案的事。明家村民风淳朴,半个世纪以来,都是老死、病死,明玥菲是惟一被人谋杀的。

    明玥菲的死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后来,村民对外来人更为忌惮。更有甚者,不准女儿嫁到外地,也不招上门女婿。

    我看过明玥菲生前的照片,素颜的脸却秒杀了一众如今美颜、整容成瘾的女星。单看这环境,确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近水的地方自古出美人。

    明玥菲死时年纪不大,我猜测,凶手就算不是她的情人或仰慕者,也一定是贪图她的美貌。从黑白全身像来看,她美得让人想犯罪。

    凶手的年纪就难说了,从案情分析,凶手作案时就算还未成年,五年后,也肯定是成年人。

    另外,也不能排除凶手是一个力气特别大的女人,蕾丝边或者嫉妒心强,弄破处女膜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得床上运动。

    我忽然灵机一动,凶手会不会是一个老处女。老处女一般来说和变态无异。

    明家村的房屋仍然是木质结构,土地不要钱,造房子只需要到山上砍,树木种类繁多,年代久远,关键是质量过硬,能承受七级大风,又抗震,而且没有任何与化学方面相关的危险。

    住在里面的人都很安心。

    在城市里混过的人都会认为它太简陋,没有电、煤气、自来水,更没有无线网。可是,它有城市所没有的安静、快乐。

    张嘉译熟门熟路,带领我们来到村长家。村长叫明嘉庆,身为一村之长,并没有比其它村民过得更奢华,当然,就算他想贪也没得贪。

    房屋简陋得甚至比不上大城市一般的公厕。据说,他一辈子没出过村,这栋房子还是祖辈传下来的,有三四百年历史。

    “一会儿我来说,”张嘉译在离村长家门口五十米的石阶上停下来,“我跟村长打过多次交道,他人很通情理,村民们都不敢提三十年前的事,这件事和他说没问题,当年,他就是村长,只不过,和他打交道的前辈早已退休,运气好,他是我伯父,因为调查一件小案子,我三番五次拜访过,所以,他对我很客气。”

    我盯着他手里拿着的两瓶五粮液、一大包熟食,还有一条黄山。我忍不住摇头,说好的民风淳朴呢。

    “来就来,还带东西,见外,”村长边说边接过礼物,他看着比同龄人年轻,听说二十五岁就做了村长,今年也才六十多,不过,面色红润,好的环境确实能长寿,村长呼半天“老娘们”,从里屋走出来一名衣着朴素却美丽的熟妇,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家里来客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出来招呼。”

    村长找半天终于拎着四个稍微干净的竹椅子出来。

    “乡下地方,见谅。”

    我比较好奇的是,在这种地方,不说跟大城市比,连偏远的山区都不如,村民们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不过,人生怎样过最有意义,谁也没发言权。

    在城市待太久了,如果让我住在这里,没网络,没娱乐,我估计疯人院很快就会来接我。什么是幸福?也许,在他们看来,幸福就是一个人永远不背井离乡,待在一个地方,一辈子做一件事。

    谁的幸福都无法复制,谁的幸福都不雷同。

    “这三位都是来自安庆的警察,”张嘉译事前编好了故事,说我和曹裙裙是来旅游的,一定会被另眼看待,“前几天,我去了一趟安庆,把明梵的骨灰带了回来。”

    “他死了?”村长的婆娘听到“明梵”两字,脱口而出。

    “阿姨是?”

    村长接腔道,“明梵所有沾亲带故的亲戚,唯今只剩下明冰冰,明梵上头有一个哥哥、姐姐,还有两个弟弟,我婆娘是最小的弟弟明岳轩的孙女。”

    “因为嫁给你,所以,才没有走?”

    村长看了一眼明冰冰,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多年,举家搬迁的也不止一两家,大凡体验过都市的人,都盼着能离大城市更近一点。谁也不想在这种穷山恶水多停留。走了就走了。”

    “我从小在这长大,不想走,”明冰冰的眼神很坚定,“这里的生活简单,人也是,外面太复杂了。我一个女人家,待不惯。”

    “那你们的孩子呢?”曹裙裙发问。

    “一个上了大学,另一个嫁人了,都不愿待在这里,他们有他们的选择,做父母的也不强求,”明冰冰给我们端来茶水,吩咐大家品尝,“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平平安安。”

    我心想,这二人年龄相差近二十岁,或许根本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或者根本没有爱情,可是,相濡以沫走过这么多年,这就够了。

    爱情太复杂,不要也罢。

    “庆叔,骨灰我也带来了,您收好,安葬的事就拜托您了,”张嘉译把蛇皮袋拿出来,取出木盒,诚恳地说,“我也没啥好说,二位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我们仨异口同声地回答。

    张嘉译使了个眼色,村长心领神会,故意咳嗽两声。

    “你把饭煮了,我陪大家出去走走。”

    第四节

    明玥菲的墓地在一片深山之中,过了三十年,坟头依旧很新,连杂草都没有。

    “她爸每个月都会来一趟,不做别的,烧一炷香,除除草,顺便跟女儿说说话。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老爷子一辈子也苦,就这么一个独苗,女儿一走,也没有续弦。”村长泪都流了下来。

    “您别哭,小心伤身体。”张嘉译给我们使眼色。

    大家也跟着去安慰。

    “没事。说起菲菲,她还是我的青梅竹马,我这辈子就爱了她一个人。”

    有这回事?我转头看了看张嘉译,他摊开手,表示不知情。

    “不过,这事,梵叔不知道,村里也没人知道,甚至,我都不敢跟她讲,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玩,一起捞鱼,放牛,有时候累了就睡在我们家,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忍不住难过。”

    张嘉译顺着话题,问道,“您要是肯说出来,她或许就同意了。”

    “没用的,”村长拭干眼泪,从袋子里拿出一叠黄裱纸和三根香,他拜了拜,道,“她有了喜欢的人。我记得,她还领着我去看,说,她将来要嫁给他。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去世的前一年。”

    张嘉译忍不住问,“那人是谁?”

    “不是我们村的,”村长回想了半天,说道,“和菲菲差不多大,叫丁卯。你也别琢磨了,当年你叔查过,案发前,他人根本就不在池州,考上了大学,去了成都,再也没回来。”

    “他父母都不看?”

    “他父母是外地人,在池州的是父母的一个朋友,他只是在这儿读书罢了。”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明嘉庆,因为他的形象太符合凶手了,年龄说得过去,又有杀人动机。可是,有一点,他做不到。张嘉译说过,村长一辈子没出过明家村,那些异地的案件根本不可能是他所为,这里到现在连电视、手机、报纸都没有,他更不可能知道关于数字的事。

    “没有抓住真凶,您一定很遗憾吧?”

    “遗憾归遗憾,毕竟人死了,抓到又能怎样,”村长回答得很无奈,一会儿,他站起身,抖了抖腿,裤腿上都是泥巴,“如果能抓住,自然更好。”

    “她父亲三十年来一直在寻找真凶,这件事您该听过吧?”

    “有这回事?”村长惊讶地问。

    “你们好像走得不太近?”

    “怎么说呢,梵叔很孤僻,的确也是一个好人,”村长叹口气,“这样的人已经很难去找了。”

    张嘉译继续询问,“也许是家庭变故的原因吧。”

    “听大家说,年轻时是非常开朗的,跟燕婶结婚后,得知她无法生育,整天郁郁寡欢,还喝起了酒。”

    曹裙裙忙上前,问,“明玥菲不是他女儿?”

    “看怎么说了,血统上,她和谁都没关系。”

    “那是?”

    “那是婚后第二年的事。有一回,明梵到市里赶集,那个年代,路更难走,他是一步一步走到市里的。在回程的途中,当时天都黑了,路上人烟稀少,还下着雨,经过一处茅草房,四周根本没人,听见一阵婴啼,只见一个破纸箱子里包着一个婴儿,打开电筒一看,里面是一张写满字的纸,还有两百多元巨款,梵叔不认字,还是后来请长辈看了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弃婴,信上写明,孩子叫玥菲。”

    村长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两人根本不想把孩子送走,经过长辈的同意,这个弃婴就叫明玥菲。梵叔和燕婶特别高兴,甚至不在乎她是女孩。这件事直到成年才告诉菲菲,她很坦然地接受了。”

    “她有没有提过,想找她的亲生父母?”

    “不清楚,”村长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她父母留下的信和包裹婴儿的布还都在我家,替梵叔收拾的时候发现的。他一直保留着。”

    “可不可以?”

    “如果对案情有帮助,你们就拿去吧,”村长说,“这孩子有艺术天分,可惜了。我还保留着她写的字、画的画呢。咱明家村就属她有出息。”

    “了不起。”

    “她如果还活着,应该会是个艺术家。”

    “辛苦啦,”张嘉译递给村长一根烟,他摆了摆手,道,“我不抽烟。”

    张嘉译愣了一会,忽然明白了,村长估计是把自己送的东西留下来,以后送人。毕竟,身为一村之长,实际上和大家一样穷。

    村民想离开明家村实现脱贫,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走了以后,想找回平静已经不可能了。城市的浮华与骚动终究会让一部分人迷茫、无助,甚至堕落。光鲜的外表下,藏着的皆是蛇蝎一样的脏器。

    可是,谁能保证自己不被腐化?

    拿了东西,在村长家吃了中饭,已经三点多,再不回去,天都黑了。

    “打搅了。”张嘉译和村长告别。

    “哪里话。”

    大家开始往回赶,路上遇上牛车,省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五点左右回到了招待所。苏青开始收拾行李,张嘉译不舍地和他惜别。

    “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一定不会客气。”

    张嘉译对我和曹裙裙的同时离开感到不解。

    “二位不到处走走,才一天就回去啊,我们池州还有许多好去处。”

    “不了,刚接到电话,公司出了点状况,放心不下,”我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曹裙裙默默伸出了大拇指,“下回我还来。”

    “好吧,许先生,许太太,下次,请一定找我接待。”

    “啥?谁是许太太?”曹裙裙有点蒙,眼珠子都瞪大了。

    “就送到这里吧,”我连忙拉曹裙裙朝站台走去,看起来像挟持,我也是一不小心走上绑架的路,要是被曹裙裙知道我说她是我老婆,怕要命丧和谐号动车了。

    张嘉译看着大家离去的背影,这两人八成是新婚夫妻,举止可真大胆。他回想起自己,都老大不小,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真让人羡慕啊。”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5:46

第三章:数字杀手

    第一节

    八月十九日,傍晚十九点二十四分。

    站前区派出所招待所内,灯火如昼。当张嘉译一身疲惫地回来,门卫老刘头跟他说,你亲戚来找,张嘉译一脸蒙,也不通知一声。

    “知道谁吗?”

    “进去你就知道啦。”老刘头卖起了关子。

    来回走了几小时山路,根本没精力来应付亲戚。想着一会儿以什么理由打发他走,一进去就愣住了。“叔,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有空?”

    张嘉译上一次遇见他,是张母托他为儿子的终生大事操点心,特意寻了四五家姑娘,人家一听是警察,不是大富之家,人也不是小鲜肉,都拒绝了。

    不是又来第二场吧,张嘉译本能地觉得又是母亲安排的武道会。

    “叔,我还不想结。”

    张学友背对着他,一脸严肃,可他记忆中的张学友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以前做警察是,退休十年后也仍然是。

    不过,反应灵敏的张嘉译立刻猜到了。

    张学友猛吸了一口烟,无力地靠在藤木椅上。“我听老孙说,昨天你带人翻了阎王的案子,是不是有线索了?!”

    老孙是派出所管档案的,张叔退休前在他手下做事。阎王案当年他是主管,孙叔知道,它是张叔的心病,是他从警一生的耻辱,最难忘的一桩悬案,也是未破的案件之一。

    “这个孙叔,又乱说话,”张嘉译对他太了解了,脾气倔,如果被他知道有任何线索,一定会问到底,“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梵叔死了,我去安庆取一下骨灰,在车上聊起了这桩案子,和我一起来办案的警察特有兴趣,就顺便给他看看。”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

    “没,没有,”张嘉译能做警察全靠张叔的栽培,小时候,一到寒暑假,他都是在他家打发,加上,他是一个优秀的警察,任何谎言都瞒不过,于是,他挠了挠头皮,叹口气,说道,“叔,不是我瞒你,都三十年过去了,凶手说不定也死了,即使抓住了,他在监狱也活不了几年。再说,三十年了,从何查起。”

    “这不用你管,尽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张叔又点了一根烟,“档案你都看了?”

    “算是吧。带他看的时候,我也在一旁。”

    “看了也没用,我看了好几年,五百多遍,什么都没发现,”张学友喃喃自语了几句,最后说,“跟我一起查,我就把我发现的都告诉你。”

    张嘉译跑去烧水,一会儿走过来。

    “叔,这么多年,你都没放弃啊。”

    他心里明白,张叔的坚持一半是因为接受不了失败,另一半则是对死者的歉疚。当然,必须承认,不是所有警察都能有这样的胸怀和同情心。

    毕竟是十八条人命,有一条还离自己那么近。

    生命是可贵的,一条生命的消逝应该受到尊重。那些不拿生命当回事的人,是因为离得太远。就像一栋老屋,历经了多少风霜仍屹立不倒,却经常在一夜之间被拆迁队一两小时铲平。

    三十年后,罪恶的黑爪又拉开了新的序幕?

    “张叔,梵叔的死和阎王没关系,应该是意外。”

    张叔依然纠缠不休,他很认真地面对着张嘉译,看得他一阵发麻,“没有数字?”

    “没有。”

    “媒体叫他阎王,可当年在专案组,咱们叫他“数字杀手”,我办了一辈子案,也没见过喜欢在人身上刻数字的,”张叔声音变大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重复的案件,全市,乃至全国。”

    “你说,为什么明家村后,他就不再作案了?”

    张叔弓起身子,嘘了一口气。

    “也许死了。”

    “死了就不查了呗。”张嘉译注视着他。

    “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他锹出来,让他遗臭万年,别以为死亡就是终点,”张叔咬牙切齿地说,“有生之年,我会抓住他。”

    张嘉译忽然说,“叔,你知道明玥菲和梵叔不是亲父女的事吗?”

    “知道。”

    “梵叔竟然捡一个弃婴来养,太了不起了。”

    “还不是因为老婆不能生,”张叔说,“就了解到这些?”

    “嗯。”

    “那个年代,弃婴很常见,连我们做警察的都朝不保夕,农村人不懂计划生育,乱生,多了要么过继给没孩子的人家,要么索性扔掉,还遇到过好几起直接杀死的案件,惨呐。”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些原因。”

    “怎么讲?”

    “明玥菲是1988年遇害,死时年仅二十四岁,她是1964年生人,月份不详,我问一下,1964年中国人均收入有多少?”

    “一百块左右。”张叔记得,小时候家里一直为钱烦恼。

    “可是,不仅包裹婴儿的布是上好的,里面还有两百块钱,说为钱扔孩子,不恰当吧?”

    “有这回事?”张叔来了兴趣,从藤椅上起身,来回踱步,“我不太确定这二者有无关联,哪怕没有,我也不想放过。”

    张嘉译敏锐地察觉到张叔掌握了什么证据,与弃婴有一定的联系。

    “东西在哪?”

    “让来这里的警察带回安庆了。”

    “操!你怎么这么糊涂,”张叔真的很生气,手在不停地颤抖,说,“里面还有什么?”

    “信。”

    “真的,太好了,”张叔拉着张嘉译就要出门,“走,到安庆去。”

    听到水开的声音,张嘉译赶紧去灌水。然后,他走过来。“叔,真的有那么重要?”

    “有没有,总得试试。”

    张嘉译也很无奈,这么多年,张学友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他决定的事,十八头牛也拉不回。

    “我给游所请个假。”

    还没等张嘉译拿出手机,张叔就拖着他要走。

    “打什么打,他小时候还是我把的尿,回头我跟他说。”

    知道挝不过,张嘉译只得告饶。

    “准备一下行李,指不定还要耽搁几天。”

    第二节

    动车里旅客不多。苏青、曹裙裙还有我,并没有按照购票的顺序坐。在站台买了不少吃的,大家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面包真难吃。”曹裙裙只吃了一口就吐舌头。

    动车员小姐推过来几样食物和饮料。

    “我还是吃面包吧。”车上的食物难吃早就是既定的事实。

    “痛快,“苏青打开一瓶可口可乐,大口喝起来。

    “对了,你还没跟我们说档案的事,都看到什么新鲜的线索?”曹裙裙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腿翘得老高,背靠着,“我可是帮你忙。”

    苏青讨好地说,“对不起,忙忘了。主要是,没有太多有用的。案子从1983年始,1988年终,从芜湖到安庆,每个地方派出所都派了最高级别的刑侦人员,愣是毛都没查到。当然啦,也受限于当时科学技术不高,FBI和法国警方在六十年代就有了指纹识别系统,中国八十年代才开始研究,而且推广应用很慢,人多嘛,连指纹库都建立不起来。就算是现在,也只有曾经犯过罪的有登记。”

    “他应该有带手套作案,”曹裙裙喝了一口水,说,“不至于什么证据都差不到吧。十八具尸体,十八个案发现场,真的一点破绽都没?”

    苏青不像是开玩笑,他很无奈地点点头。“我也不敢相信。凶手做得滴水不漏。凶器应该是一根随处可以找到的绳子,至于刻数字,凶手还是很仁慈,是在死后。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还是,凶手很固执。”

    “怎么说?”

    “骨头是多硬的东西,你们也应该明白。不说牛骨头,人的骨头再脆,死后刻也很花力气,最后调查发现,凶手用的是做木匠活常用的刻刀,很锋利,本来嘛,凶手在骨头上画一横两横,哪怕是正表示数字也轻松些,画阿拉伯数字并不容易,可他偏偏要画,在一开始的多处尸体上发现修改的痕迹,看来他还不熟悉,从第七个开始,就再没出现这种情况,他应该是进步了。”

    “是强迫症,笨蛋,”曹裙裙随口一说,“或许一开始,他是在黑暗中做的。强迫症患者到处都是,凭这一点是抓不住凶手的。”

    “所以我才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当年警方为了找会木匠的还抓了不少人,结果都放了,那种刻刀随处都有,不是木匠也会用。”

    曹裙裙也很惊讶,那么多城市都放弃,最后把追查案件的希望给了一座最不起眼,最不可能抓住凶手的小城市,是否太不把人命当回事。

    “谁想背这种黑锅啊,”苏青言辞恳切地说,“我也不愿意。大家都做甩手掌柜,谁愿意做谁做。当时,主管明玥菲一案的主管自告奋勇得要破案,于是,把其它地方的案卷都要了过来。最后,过了快大半年,案子没破,新的案件又来,只能不了了之,成了无头案。”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会不会刻数字是一种记录,我记得鬼人再不斩还是钢棍解师傅,每打败一个人就在棍子上刻下一横,记录自己的胜利,凶手会不会也是这种心理?”

    “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苏青打着哈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光心理分析是抓不住凶手的。要的是证据,没有这个,即便他承认是凶手,也拿他没辙。”

    “明家村一直都那么封闭吗?”

    “是啊。”

    “如果有陌生人进出,一定会很快被发现,”曹裙裙沉默了,不一会儿,她又侃侃而谈,“你也说了,明家村地形复杂,人生地不熟的一定会迷路。既然是这样,凶手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出。我问你,明玥菲被发现时,死了几天?”

    “一天。她死的地方是回龙庙的一口枯井,平常没人去,但那天是村民祭祖的日子,大家几乎都去了,有些人就跑到井旁玩耍,井并不深,里面都是石块、垃圾,也就四五米深,有两个孩子在旁边玩,不小心掉了下去,闻讯而来的家长马上跳下去,于是,发现了尸体。”

    曹裙裙摇摇头,最后说,“凶手够傲慢的,也很自信。我问你,其它十七起案件死亡时间都是多久?”

    “你一说我记起来了,都是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很快就被发现了,好像凶手压根就不想藏,他一定拥有反社会人格。”

    “你不觉得,他是在说:来抓我吧,”曹裙裙意味深长地说,“或许,杀人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意思是,求救。曾经也有过这种案件,作案的凶手控制不住杀人的欲望,刻意曝光过度,希望警察把他抓起来。我只能说,这位阎王有点像。”

    “主动自首啊,”苏青大大咧咧地说。

    曹裙裙一摊手,“还是让犯罪学家来解释。”

    “都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会儿,一小时可就到站了,”苏青带头打起哈欠,“你们随意,我先眯一会儿。”

    看苏青都睡了,曹裙裙也拿出眼罩戴在眼睛上。

    “许嵩,到了叫我。”

    我在一旁生闷气,怎么没人觉得我也需要睡眠。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于是,我打开手机,之前的电子书还没看完。《河神.鬼水怪谈》,上一回看到哪来着?第十二章:僵尸媳妇鬼孩子。

    闲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我边喝红牛提神边看书,才看了三章,通知我到安庆了。我连忙把二人叫醒,他们睡得还不够,不肯起来。

    我往苏青脸上拍了一巴掌,不大,他总算是醒了,忙起来找行李。无奈,曹裙裙睡得跟死猪一样,于是,我在她耳边说,“你再不醒,我可摸胸了。”

    她吓得赶紧睁开眼,大骂,“小秃驴,谁借你的胆子,敢轻薄本宫。”

    我和苏青面面相觑,八成是梦到《甄嬛传》。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这二人竟毫无睡意。眼看到了人民路,苏青提议到夜市吃点东西再回去。奔波了一天,舟车劳顿,我竟然更饿了,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吃点什么?”

    “都算我的,”曹裙裙大方地说。

    “没想掏腰包,”我说,“老板,有冰棍吗?”

    老板拿来三根冰棍,一人一根。

    “如果再查不到线索,肯定和三十年前一样,最后不了了之,”苏青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没办法。人手不足不说,总不能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意外的案件上浪费国家资源。”

    “真查不出来,也不怪你,”我拍了拍苏青的肩膀,“这种事,普通人也都理解。”

    “理解什么呀,”苏青挪开我的手,用黄海波一样的语气说,“我还不知道市民怎么说我们的,什么脏话我没听过,酒囊饭袋,乌合之众,都习以为常。”

    “来,喝酒,”曹裙裙敬一杯。

    苏青忙推辞。

    “我不能喝,明天还要报到。”

    第三节

    第二天,苏青七八点还在赖床。他家就住在大南门附近一栋老楼内,小时候,搬过十来回家,从黄土坑到4812,也住过龙狮桥、康熙河,又从从东门搬到西门,最后落脚江边,由于工作性质,干脆新居到了大南门。

    他这辈子最不愿意的就是搬家。

    与十几二十年前相比,大南门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老筒子楼占多数,大都破败不堪,因此留下的都是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老人们最不愿意的就是被拆迁。

    孟庭苇打开了房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阳光无情地刺入。

    “快起来,我弟都在吃了。”

    苏青在床上半裸着上身,打着哈欠。

    “他稿子写完啦?”

    孟庭苇把干净的衣裤递给他,慢悠悠得说,“写不完。听说,构思了一个特别庞大的系列,《九头十三坡》,二十二部长篇,到现在第一本《七十三级台阶》才开了个头。他打算在《xx阅点xx》上首发。”

    “九头十三坡?”九头十三坡是安庆二十二个地名的总称。

    “是啊。他想把安庆都写下来,我这个弟弟呀,野心还是不小的。”

    “阿柒?”

    “嗯,还是那个编辑。”

    苏青穿好衣服,好生洗漱了一番,几天来都没有好好淋浴,洗得特别痛快,肥皂打了很多。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差,也不是最累的一次。但却是心情最糟糕的一回。

    洗好了,披着条毛巾就坐在椅子上。

    “嗨。”

    孟庭苇拿来衬衫。

    “空调开着,夏天最容易感冒。我可不想照顾你。”

    苏青露出尴尬的笑容,赶紧接过来穿上。

    “听说你开了新书,恭喜。”

    王维并不觉得惊喜,苏青从不跟他讨论他的工作,彼此也没共同语言,强行尬聊也没意义。于是,他只简单地耸了耸肩。

    “还行。案子查得怎么样?”

    苏青知道,他也是随便问问,于是,吃了一口稀饭,“马马虎虎。”

    “我看过报纸了,”王维说得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关于这起案件?”

    王维停下手上的动作。

    “已经结案了。你们局长在报纸上亲口说的,是一场意外。老太太的儿女想找老头家要精神损失费,你们局长说他家人都死光了,正闹得欢呢。”

    这时,孟庭苇也走了过来。

    “还上了头条。”

    “平常不闻不问,死了一个个都成了大孝子,”苏青不齿地说,“再闹也没用,那个老头确实没有家人了,要钱,自己去地府。”

    大南门派出所原本就人员不多,才一两天,苏青发现这里比以前更安静了。看门的老吴认识他,朝他挥挥手,递了根烟过来。

    “回来啦,辛苦。”

    “辛苦什么,啥也查不着,我一回来就结案,怎么回事啊?”

    老吴吸了一口气。

    “本来就是意外,耽搁不起时间,后来,出了一件大案子。暂时没敢对外公布,老邬在里面发火呢,说自己倒霉,怎么不是玉琳路、西门,或者安庆任何一条路,偏偏是大南门。具体的我一看门的也不知道,你进去就明白了。”

    苏青也深觉古怪,不过,隐约可见,事情比想象中严重。

    一走进去,就看到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大家几乎都在。大事。以前开会,人都没这么齐,况且,还如此地安静。

    白板上一如往常,贴着许多背景照片。又有人被杀了!看板上的日期,是在苏青去池州的同一天傍晚,死者是一个看上去离棺材只差一步之遥的老头。

    “邬所。”

    邬金眉头紧锁,正听着一旁的王力坤和何文辉作报告。赵卓娜法医则一身法医服面无表情地坐在最角落,看来,她是有意离军火库远一点。

    “小青回来啦,调查得怎么样?”

    怎么样?苏青在心里骂娘,案子都结了,还问我干嘛。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想也是,”邬金猛灌一口茶,直接把茶叶吐了,郑重其事地说,“大家好好查,上面限我们三天内抓人。取消一切休假。我知道,这明摆着是欺负人,没办法,谁让它摊在咱头上了。”

    王力坤见苏青还傻不拉叽地站着,忙拉他坐下。

    “死的是谁?”

    “老市环保局局长,陈云翔,现任局长的老丈人,退休小二十年,都八十了,一定是深仇大恨,要不多等两年不就结了,”王力坤在一旁小声说,“刚才,马涛被老邬给教训了。”

    不会吧。苏青也很诧异,那可是邬金老丈人介绍的,看来,马涛犯了不小的错误。再说,就是局长他家一条狗被咬了,也能弄得全市鸡犬不宁,何况是老丈人。

    “坤儿,你知道原因不?”

    王力坤指了指孙思邈,“问他,东西是他第一个捡到的。”

    “什么东西?”

    “丧事请柬,”王力坤压低了声音说,“一大清早地,就贴在咱派出所门上,用和《兰亭序》一样的行书,中间一个黑色的悼,两边分别写着:华表何年化鹤来,扶桑此日骑鲸去。最上头写着请帖二字。再打开一看,是陈云翔的黑白照,下方写着前环保局局长陈龙仙逝,日期:八月十八日,也没说具体给谁。”

    “八月十八日?我也在啊,没人提过这事。”

    王力坤皱皱眉,指着孙思邈说,“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他把请帖撕下来,然后给了马涛,马涛不认识陈云翔,又问了几个同事,大家都不认识。真不怪他,他一看,只有一个落款,没有收件人,心想,也许是寄错,就随手把它扔在一旁。第二天,发现死者是陈龙,大家就都想起那个神秘的请帖。”

    “邬所不知道?”

    “马涛没全问,就问了四个,大家都说不认识这样的大人物,也没错,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哪个大人物嗝屁需要咱出席,都不沾亲带故的。”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寄请帖的人做的。”

    王力坤眼神突然特别认真,非常肯定地指着白板上的图片,“你仔细看死者的背部。”

    图片不是很清晰,加上距离远,苏青看不真切。

    “上面黑糊糊的是什么?”

    “墨汁。”

    “啊?”

    “光墨汁?”

    “不,背上写了字。”

    “也是行书,”苏青渐渐懂了,“写了什么?”

    “一个阿拉伯数字,”王力坤只花了一秒不到就说出了这个数字,苏青却像被定住一般,久久无法平静,“19。”

    19?不是18,也不是任何数字,是19。

    苏青的手有些发抖,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告诉我,落款是什么?!”

    王力坤努力想了想,突然,他记起来了。

    “YAMA,翻译成中文就是我们的阎王。”

    从他第一次作案起,时隔三十五年,这个恶魔又卷土重来。

    但是,又和以往不一样。

    “他用的是何种凶器?”

    “铁笔。”

    在某个地方,有个人在写毛笔字,行书,写的是鲁迅的名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他戴着黑色的头套,看不清脸。

    写完以后,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沓请柬,揣摩着,“这次,轮到谁了?”

    随后,他把请柬打乱,胡乱抓起一个,看了一眼名字,“好吧,就是你了。”

    第四节

    会议室只剩下熊耀华和邬金,二人很快就讨论完。苏青刻意等熊耀华离开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此前,他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观点。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没有确实的把握,宁肯不说。可,如果不说,贻误战机,就更麻烦了。

    既然恶魔已经出动,必须在他翅膀刚展开的时候就拦腰折断,否则它羽翼丰满,就会酿成大祸。苏青鼓起最后的勇气,走向邬金。

    “所长,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苏青咬咬牙,决定拼了,额头上冒出许多汗,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落在地上,他故作平静地说,“这起案件恐怕和我调查的意外事件有牵连。”

    邬金的眼睛和李荣浩一般小,这时,却撑得老大。

    “胡说什么。是不是去了趟池州,啥都没查到,心里不平衡。”

    苏青略微恼怒,但很快克制起来。一个警察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人命大于天。可一转念,领导都是这个德行,也便罢了。

    “不仅是这起意外事件,还关联到三十五年前开始的关系到十八条人命的悬案,”苏青故意把十八条人命说了重音,他继续说,“此案至今未破。连个嫌疑人都没有。而很巧合的,明梵的女儿明玥菲就是十八条人命中的最后一个。”

    邬金听到此,也明白不会是玩笑话,开始重视起来,眼神也变得更犀利和认真。“三十五年前?这也太遥远了。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一个老头。我不是看不起老头,你应该关注一下这起案件,一个老头是万万办不到的。”

    苏青也不想瞒着,于是,他说,“说一样,有一样的,说不一样,也有不一样的。三十五年前的凶手只杀女人,年龄在14到25,皆为勒毙,死后都被强奸,女子死前都是处女之身,死后身上都会被写上阿拉伯数字,从1到18。”

    “阿拉伯数字?”

    “嗯。当年的警察叫他“数字杀手”,苏青顿了顿,幽幽地说,“报纸上喊他“阎王”。”

    邬金考虑再三。

    “是模仿犯?”

    “您觉得“阎王”作为连环杀手有名吗?”苏青慢条斯理地解释,“如果是模仿犯,欧美那么多人,里奇伟、查理曼森、希普曼,中国也有,龙治民、王强、郭龙海、周克华,每个都赫赫有名,足够媒体炒好几年。可他却选择了一个并不知名的小人物。”

    “确实不太符合模仿犯的心理,”邬金喊他坐下,喝口水,慢慢说,“照你的意思,凶手与三十五年的阎王存在情感上的联系。对呀,他杀的第一个人,数字上不写1,写的是19,与三十五年前连接,这意思就是,游戏又开始了。”

    苏青一脸的阴沉。“所长,风暴已经出现,恐怕陈龙不是最后一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的小阎王比原来的年轻,他寄死亡请柬的目的就是挑衅警方,展示自己的实力。对手深不可测啊。过了这么多年,换了一个人,他一定做好了准备。”

    “他想做什么?”

    “如果前环保局老局长与他无冤无仇,那么,就极有可能是泄私愤,”苏青注视着邬金,眼珠子苍白,“我在安庆住得比您长,经常听老一辈说,几十年前,政府引进石化厂,将安庆毁得体无完肤,遇到不计其数的投诉,最后签字说没有任何污染的就是这位老局长。”

    邬金眉头一皱。

    “这老王八蛋想是收了钱,连自己的家乡都出卖。死了活该。”

    “对凶手而言,这就是他的正义吧。”

    “关于老阎王,你有线索吗?”

    苏青呆呆地坐着,自嘲地干笑道,“我若查到了,就不会是这副死样了。不过,现在的刑侦技术和三十五年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不怕他出手,就怕他没动作。”

    邬金看着苏青自信满满的样子,泼冷水道,“你是嫌死的人不够多吧。我看,向上级反映,严明利害,让他们抽调一些省级刑侦专家过来。”

    苏青踌躇半晌,摇了摇头。他一向是一个倔强地,不肯低头的人。他抬起头,说道,“说到精英,咱安庆并不缺。何苦委曲求全,找上头要。到时候,查案的还是我们,功劳是他们的,这方面吃的亏还不够?”

    邬金想必记起了痛苦的过去。他点点头,算是默认。

    “咱大南门派出所再精英,也不够用,也罢,反正其他派出所比咱还闲,我一个个找他们所长要,我老邬混了这多年,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有他吗?”

    邬金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再次摇摇头,“不清楚。”

    “只能看运气了。”

    罪恶的幕章已经拉开。最后胜利的是在明处的天使,还是在暗处的恶魔。亦或者,大家都是不同形态的天使与恶魔。

    想击败恶魔,光靠天使是做不到的。

    孙思邈突然推开门,一副慌张的表情。

    “邬所,上回那个站前区的警察和一个老警察来了,有事想见您。”

    苏青和邬金同时目瞪口呆。

    尤其是苏青。

    “想必是有重要的事。”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6:16

第四章:疯子

    第一节

    一九八三年三月三十日,安徽芜湖举办个人美术展,邀请了全中国知名的绘画大师,将自己的作品放在馆内展出,并诚邀了一部分人来现场指导。

    省内大批渴望艺术的学生,都被长途客车带到了芜湖美术馆。由于经费有限,来参加的都是所在市最顶尖的学生,年龄都不大,甚至还有天分过高的小学生。

    他们都是被老师带去的,每个老师都寸步不离,以免走散。展出的画作高达近千幅,各个风格、派别都不一而同。有国画、书法作品,也有流行起来的西洋画。有模仿,也有原创。学生们按照各自的兴趣,饶有兴味地看着,陪同的老师则跟在后面。

    大部分都是心气高,好奇心重的学生,聚在一起难免吵吵嚷嚷。遇到其它城市的学生,孩子可不像大人那般拘谨,见到了都互相打招呼,分享、讨论着。

    老师并不反对这样自由自在的交谈。艺术本来就需要交流。

    突然,从广播里传来馆长的声音,请大家安静,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师们,有二十来位叫得出名号的。人太多,馆长也只是简单介绍了四五位最大的腕。

    艺术家,尤其是老艺术家,对致辞都是深恶痛绝的。第一种人甚至认为是对自己的玷污。当然,对于名利看重的第二种人则认为这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显然,这一批是第一种。

    八十年代的艺术家确实算得上真正的艺术家,对于艺术有艰深的造诣,然而,他们并不太懂演讲。学生们听得昏昏欲睡。

    最后,馆长致辞,一会儿二十来位大师分别在馆内的教室内跟大家分享他的创作史及心得,大家可以自由选择。

    每间教室的门上都写了大师的名字,以免学生走错。学生们根据兴趣或任意选择进入教室,里面都不宽敞,老师们只好在走廊等候。

    花了近半个小时,才让所有教室都座无虚席。

    第五间教室匆匆迎来了其中一位较为年轻的大师,只有四十三岁,和大家印象中的艺术家形象颇为吻合,长头发,大脏辫,脸黑不溜秋,双眼通红,一看便知昨夜又通宵作画,衣服上还有水彩、墨汁。不错,像一个乞丐。

    学生们都是冲着他的泼墨画和书法来的。比起他的西洋画,大家更偏爱国画。他看上去不善言谈,面前是黑板,他拿粉笔的手却还哆嗦。

    “这是艺术家,还是要饭的?”底下的学生开始交谈,大都是女学生,比较注重外表,“我打赌,他一个月没洗澡。”

    “三个月,”另一位女同学神态自若地发言,“邋遢的老男人。都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他一定是只属于右边。”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别瞎说,人家可不是凡人,我姥爷都知道他,八岁就开始练草书、行书,十岁在市里办画展,西洋画我不懂,但他的山水泼墨画连齐白石都看过,说很有水准,”这位女同学说完,忍不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啊,就是天才。”

    两位女学生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自顾自地交头接耳。

    大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叔夜。众人分析这是他的笔名,因为嵇康就是叔夜。大约他名气不够,大部分人都不认识。

    有一位男学生忽然小声说,“疯子”。

    旁边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学生气不过,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不过外表差了些。”

    男学生忙解释,摆摆手,道,“不是我说的。我在报纸上看过他,他就是外号“疯子画家”的叔夜。听说他曾经用捡来的纸板、自己的血来作画。”

    “那你也不能说出来,”女学生说,“要尊重艺术。哪个艺术家不变态的。不疯魔不成活,懂不懂。说不定,以后你还不如他。”

    “不如他,我去死,”男学生死要面子,翻白眼给她看,“对了,你哪的,叫什么名?”

    女学生不屑道,“干嘛要告诉你。你还想找我报仇,打我一顿?”

    “大家都是艺术生,谈什么打打杀杀,你好,我叫丁卯,老家四川,现在在马鞍山读初中,”说完,他对她笑了笑,“美女,你呢?”

    “恶心。”

    “那我就当你仇人,告诉我,你哪儿人,叫啥?”

    女学生撇撇嘴。

    “要报仇来池州,我在池州一中初中部,一年二班明玥菲。”

    “好咧!”

    叔夜好像也不想说话。学生们倒不太关心,自顾自玩闹。这时,叔夜从讲台底下拿出几个卷轴,往黑板上挂,一共七幅。每幅画最底下都标注了号。从一到七的阿拉伯数字。

    第一幅是自画像,抽象派风格,对于那个年代来说,接受度有困难。第二幅是模仿梵高的《向日葵》,惟妙惟肖,第三幅惹得大家尖叫,是裸女出浴图,女生们都红了脸,大骂他变态,男生们则保持冷静,不说话,第四幅一出来大家都有些害怕,画名《人死后的世界》,描述的是一幅地狱的场景,画风诡谲神秘,恐怖又暗黑,女学生中有几个已经抱在了一起,发出了尖叫,第五幅更惊悚,画的是一个断头人在往砍断的脖子里夹菜,有人表示想呕吐,第六幅是山水泼墨画,大家总算稳定了情绪,笔工细致、画法奇绝,一看便知有深厚功底,第七幅最普通,是一幅行书: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全看完后,没有掌声。

    “变态。”

    大家一齐呐喊,那个年代人都比较激进,看不惯的都是恶。

    “神经病,疯子也好意思叫大师,糟蹋艺术。”

    明玥菲认真地望着最后一幅,拍了一下丁卯。“我问你,这种行书以前也有?”

    丁卯却摇头。

    “这是疯子画家自创的,可谓自成一派,前无古人,很难效仿。”

    “什么时候才有的?”

    丁卯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记得有听姥爷说起,好像是他二十岁左右突然顿悟的。不过大家对他的书法评价一般。”

    “有人模仿吗?”

    丁卯肯定地回答,“不会。二十岁,自己还是小屁孩,谁模仿他。每个学毛笔字的最先模仿的都是古代的大书法家,如王羲之,柳公权。”

    “这样啊。”

    明玥菲的眼睛里竟闪烁出泪花。

    第二节

    一九五九年,池州,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一年,叔夜十九岁。

    他的爷爷曾是地主,灾害的第一年,家里连底都掏空,一群人闯进家中又抢又砸,气的爷爷当场身亡。爷爷一走,就剩下奶奶、爸妈和两个年幼的妹妹。

    没食物的日子,谁还关心艺术。艺术说到底是一种吃饱了撑以后的无聊消遣。按农村人的看法,那是大户子弟的营生,与平头百姓无关。

    叔夜在当地小有名气,年龄不大,已经卖出过几件作品,大部分收藏的人都在等他长大成腕,最好死得早一点。

    可,大灾年,地主家也没余粮,即使你这画一年后能升值,人家也不肯拿粮食来换。那年头,卖儿卖女的不少见。

    为了维持生活,灾害第二年开年,两个妹妹都被卖给了别人家做童养媳。奶奶得知自己治病和食物的钱是卖孙女得来,哭了三天,把眼睛都哭瞎。有一天,爸妈回到家,发现奶奶投井自杀,捞起来时,尸体已经冰凉,连狗碰头都买不起。

    爸妈一合计,这样下去,全家人无一幸免。叔夜是家中老大,也是惟一的男丁,曾经还是家族的骄傲,是一个颇具才华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毁了。

    下半年,叔夜再没看到妈妈,不久他得知妈妈改嫁了,爸含着眼泪,拿着一沓钱告诉叔夜,孩子,妈妈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可叔夜咬着牙说,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她是个贱女人。说完,爸爸就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蹲在地上大哭。

    一个月后,大家也释怀了。

    爸把叔夜叫到床前,边咳嗽边说,我日子不多了,这点钱不够两个人活下去,年纪大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你还有未来。

    爸葬礼的那天,叔夜哭的死去活来,那是他最后一次哭,他告诉自己,为了生存,为了活得更好,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最黑暗,最残酷的事。

    爸一走,叔夜拿着仅剩的钱开始乞讨度日。文人有风骨,爱面子,即使贫困,也不为五斗米折腰。可这不代表所有的文人,也不代表人不会改变。汉武帝年轻时也雄才大略,老了却成昏君。

    叔夜收起了他的桀骜不驯,放下了在饥荒年代不该有的尊严。他惟一割舍不下的还有对艺术的执著,他清楚,他不该,也不配拥有。

    正是他的天赋,害得妈妈改嫁,妹妹被卖,奶奶自杀,爸爸病重。他恨社会,恨老天不公,更恨自己。他渴望出人头地,告别贫困。

    他祖籍是池州,一路要饭要到了芜湖方特。要饭的日子并不好过,既遭人白眼,又得和同样要饭的难民抢食物,一开始一天能吃上一顿已经是运气,后来轻车熟路了,每天都能吃上两顿。在路上,也有不寂寞的日子,在地上随手捡起废弃木板,找几根树枝,蘸着稀泥巴就画,画的最多的是人物肖像,其它难民见他有才,却冷嘲热讽,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矫情。

    方特受灾也比较严重,去了才发现,许多人也都逃难去了。这该如何是好?一连饿了三天,叔夜再也没力气作画,就在天桥底下快奄奄一息。

    大清早,叔夜听到人声,一个财大气粗的男人站在面前,比他大不了多少,大灾年,他竟吃得白白胖胖,反观叔夜,饿得面黄肌瘦,没有人形。

    叔夜以为占了位置,竭力起身,却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面前摆着一碗热粥和三个馒头。他不在乎身在何处,不在乎里面有没有下药,不在乎有无尊严,甚至吃了这顿会不会立刻死去。

    他饿了,饿得连自己都能吃掉。什么都没有吃饱重要。

    吃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并不是之前的男人,是一个老妈子。从面上看,应该是某户人家的下人,大约六十来岁,和他奶奶一般大。

    “醒啦,还饿不,饿了就多吃一些,从哪来啊?”

    “池州,”叔夜漫不经心地回答,同时狐疑地望着她,“老奶奶,这是哪?”

    “不是本地人啊,连陈书同先生的府邸都不认识。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画家,”停顿了片刻,她又说,“当然啦,这是荒年,大家都过得不好,先生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偶尔还要接济穷人,先生豁达,说灾年一过,日子都会好起来。”

    叔夜不想听这些。他皱了皱眉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爷把你带回来的。”

    原来那个年轻人竟是这里的少爷。

    “替我谢谢他,我这就走。”

    老妈子忙喊他躺下。

    “你这身体,现在走不是送死。他们都跟我说了,你三天没吃。太可怜了。等身体好了再说。再者说,先生还有事找你,你拍拍屁股就走,太不知恩图报了。”

    叔夜一听,只得答应下来。他喝了一口水,老妈子笑着让他慢点吃,别噎着。随后,叔夜询问了最关心的话题。

    “奶奶,每天都有馍吃吗?”

    老妈子一听,眼角竟有些湿润。

    “有,每天都有,还有稀饭和燕干菜。如果我儿子能吃到,也许就不会死了。”

    “这么说,您也是逃难来的?”

    老妈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点点头。

    “我是四川成都的。小伙子哪儿人,多大啦,家里还有谁?”

    叔夜抿抿嘴唇,哭了,一时竟停不下来。他哽咽地回答,“家里人都饿死了,就我一个。我从池州来,今年二十。”

    “你还是个孩子啊,”老妈子忍不住动容,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递给他,“奶奶老了,你替奶奶好好活下去。”

    叔夜不要,要知道60年代末人均生活费才八块,三块钱不是小数目。他想到,这钱一定是老奶奶所有的积蓄,没有它,在这灾年,必死无疑。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老奶奶见他执意不肯收,只得收起来。“你呀,是个好孩子。一会儿,我给你打盆水,把身子洗洗。像个乞丐一样去见人也不礼貌。”

    叔夜曾是文人,知道何为体面。现在的他,像极了从垃圾堆里刚拾完的邋遢鬼,不说衣服破破烂烂,连身上都发馊,脸上黑不隆咚。

    洗完澡,老奶奶一进来便惊叹不已。

    “哎呦。竟是如此俊美的人,可惜了。闹灾以前,家庭条件应该不差,读过书吗?”

    “读过私塾,琴棋书画也都学过,不过,这样的年景,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

    “会好起来的,老天要惩罚某些人才降下灾害,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叔夜不置可否,他现在不是一个可以想开的年纪。若没有自然灾害,他本该循序渐进地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画家,再不济,也是一个读书人。可是现在呢?

    他早已对生活失望。没有人给他光明,饥饿虽解决,但内心的某些渴望却无法填满。一个对艺术有追求的人,岂是几个馒头、几碗粥可以弥补。

    老奶奶神秘兮兮地说,“小伙子,我刚才听少爷说,先生请你来是想为小姐画像。先生是学国画的,不懂西洋画,听人说有个落难的小伙子在天桥下,旁边摆满了画,所以差少爷去看看,技法如果好,请过来试试。”

    这种荒年,竟有人对画像有兴趣。这种事,怕也只有文人才做得出。

    文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

    “给我准备油彩,现在就可以画。”

    与其说那一刻是可以作画的艺术激情,不如说,那是有机会吃到下一顿的渴望。

    第三节

    一九八七年六月,一男一女骑着自行车前往人迹罕至的明家村,还好是临近黄昏前一小时,否则,即便是熟门熟路,也不一定能进村。

    骑行约半个小时,女子下车,招呼男子一起将两辆自行车藏进树丛。男子比女子大一倍左右,是一个视颜值为粪土的人,女子漂亮得像天仙,一看便知特别年轻。

    两人都戴着帽子,一路上尽管前行,不过仍然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发现。走了一段陡坡,再往上仍是陡坡。男子不耐烦了,询问距离,女子不说话,终于大舒一口气。

    “到了。这里就是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漂不漂亮?”

    男子发现自己身在明家村的山顶,如果不是已近黄昏,应该看得更清楚。风刮得树木婆娑起舞,一股冷风飕飕地刮来。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样长途跋涉,还是他人近中年以后的第一回。平常就缺乏锻炼的他,这已经是他的极限。相比男子,女子年轻的身体似乎体力无限。

    “好是好,”男子一屁股坐下来,“这大晚上的,我怎么回去?”

    “回去干嘛,这儿风景多美,就住一晚上吧,”女子撒娇卖萌地说,“你一天到晚坐着,会生病的。这里空气好,我们村大部分人都长寿。”

    “总不至于住在山上吧。”

    “我带你去,”女子牵着男子,朝前方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座庙,“你看,这是我们村惟一的回龙庙,听说有几百年历史。”

    “我不住庙里,被他们知道怎么办?”

    女子却一脸严肃地回答,“谁说住这了。以后你想我了,那儿有一口废井,你在废井口塞一张纸条,我如果看到就去找你,好不好?”

    “你知道,我不会在池州久留。”

    女子拉过男子的手,拉得很紧。“爸,我就是想多看你几眼。”

    “别怪我,”叔夜的表情很复杂,“你妈妈知道我有家庭,用你来威胁我。我不得已才把你交给别人抚养。我想过未来要相认的。”

    女子哽咽了。

    “我知道。信上写得很清楚,我必须叫玥菲,所以,你一听我叫明玥菲,又知道信和钱的事,就确实了我是你女儿?”

    “也不全是,那个年代遗弃孩子的特别多,叫玥菲的也多,遗弃时写信放钱更正常,”叔夜冷静下来,缓缓说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简直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在八三年就认出了我?”

    叔夜摇摇头。

    “那时候,我还不确定。”

    “其实,”明玥菲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那时候开始怀疑的。我找了你所有的资料,生平,还有感情经历。可是,你的感情一片空白,就一个妻子,再也没有别人。”

    叔夜喊她一起坐下来,盘着腿,望着天上。

    “你想了解一下你的母亲?”

    明玥菲很安静,但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亲情的向往。

    “想。”

    “有件事,我跟你说,本来不想,可是,最好告诉你,免得你非要我承认我们的关系,”叔夜似乎陷入不堪回首的过去,眼泪竟飘出来,“你母亲生下你以后就过世了。我老婆知道了,逼着我把你遗弃。”

    “就是那个姓陈的女人?”

    “嗯。你也看到了,她是个千金大小姐,脾气暴躁,嫉妒心强。如果她知道你就是当年被我抛弃的女儿,一定会对你不利。”

    明玥菲冷哼一声,手扬起来。

    “她能怎地,杀了我?”

    叔夜突然一副惊恐的样子。

    “你不知道大家都用什么形容女人心?”

    “你是不是男人,这么怕老婆?”

    叔夜有些被激怒,手举起来,又放下。

    “我和她生活了二十多年,谁能比我更了解。说什么大家闺秀,其实,根本就是一条吃人的蛇。她背着我养男人,被我发现不下十次,可她还派人监视我,不准我跟任何女性说话,一旦发现,对方就倒霉了。”

    明玥菲递过来一张手帕,叔夜接过去。明玥菲弱弱地问,“我妈的死跟她有没有关系?”

    叔夜拼命地摇头,可是,明玥菲更确定了,那个女人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叔夜拼命地摆手,不像一个才四十七岁的男人。

    “不要再问了,”叔夜说,“你别忘了,我这次来池州,她是和我一起的。”

    明玥菲的眼前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很强势,每次说话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有着太多可以炫耀说理由,认为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得听她的。她很强壮,也很邪恶。

    再看叔夜,一副瘦弱呆板的样子,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跟一个对一切都目空一切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比在地狱还恐怖。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爸,我不会找她麻烦,你只要记得,有空就来看我。稍后,我会给你画一张明家村的地图,你就不会走错。我已经不用上学,继父不允许我到外面再多呆,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来找我。”

    叔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还是和那个男孩有关?”

    明玥菲不愿多谈。

    “爸,有件事我告诉你,你要帮我。”

    叔夜的眼里满是父爱。

    “跟爸客气什么。”

    明玥菲看起来很为难。她抚摸着肚皮,脸上却愁云惨淡。

    “我去医院了。医生说,我有了三个月身孕。”

    第四节

    一九六三年夏,叔夜二十三岁,已婚,妻子系大画家陈云翔之女。育有一子,一岁,男,小名清臣。三年自然灾害基本上结束,叔夜也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岳父陈云翔对这位上门女婿很满意。不仅相貌堂堂,且极具天赋。他本身就是大画家,对艺术有着非凡的鉴赏力,也懂识人善用。

    从他拿起叔夜给女儿画的油画的那一刻起,他便有意扶持,甚至有意纳婿。从老妈子口中得知其父母双亡,更是大喜过望。

    一九六二年。叔夜在陈家一住就是大半年。

    有一天,他拖儿子陈龙把叔夜喊过去。叔夜不知所为何事,以为要赶他走,忐忑不安,走路时,手仍不停地颤抖。

    陈云翔依旧保留着老派之风,四十余岁,喜爱读《史记》、《三国演义》等古书,连房屋装修也延续着亭台楼阁的设计,一派明清风格。

    对于已经新中国成立十三年的中国,外人看来,他是一个老传统。这也就不难理解,四年后的文化大革命一来,他就被险恶用心之徒迫害致死。

    二人一起到后花园赏花。

    “这些牡丹如何?”

    “含苞待放,好看,”叔夜不太了解对方的意图,只能跟着附和,突然,下起雨来,二人来到凉亭小坐。

    “我一直在想,将中国画与西洋画的技法融合,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叔夜以前也想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画家。

    “难。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叔夜突然一颔首,“可以一试。不论成败,有些事,做了才知道。好与不好,由他人去说。”

    陈云翔很满意,停顿了片刻。

    “有魄力。如果你能画出一副中西结合却没有违和感的画,从今以后,我来当你的老师。意下如何?”

    叔夜自是欣喜,虽然陈云翔不懂油画,但国画水平已是一流,能得到他的指点,不成大器都难。当下,他叩首道,“老师。”

    陈云翔定神一看,道,“不若就画牡丹吧,你们西洋画不是最爱画花。这是中西方绘画艺术共通之处,是最适合的。”

    叔夜看了一眼鲜艳的牡丹,牡丹上都是露珠。

    连续构思了三天,叔夜才开始动笔。又过了三天,他才满意地拿着画去见陈云翔。陈云翔听老妈子说,他前三天都在观察牡丹花,一步都不肯离开,不仅近看,而且远观,脑子里不断思索着什么。

    陈云翔并不确定他能完成这个任务。看到画时,他惊呆了。这副牡丹有着西洋画的鲜艳色彩,也有着国画的飘逸。

    “哇!你真的中西画法都用上了?”

    “您自己看,我用了毛笔勾勒外部,也用排笔来涂色。”

    “这鲜艳的红色,还真看不出是颜料。”

    叔夜轻笑一声。

    “因为,它并不是颜料。”

    “不是颜料,什么东西会这么红?”

    叔夜举起两手手指,有大大小小十来处刀口。陈云翔大惊失色,“你用自己的血来作颜料?”

    “做准备花了三天,因为牡丹花需要很多的颜料。如果简单地用普通颜料,看起来就很难画出国画的感觉,古人也曾用血作画,我只是借用一下。”

    陈云翔大叫一声,“人才。”

    “过奖。”

    “将来,你的成就必定会超过我,”陈云翔说,“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学国画和书法。咱们互相学习,你也教我西洋画。”

    三个月后,陈云翔把女儿嫁给了他。

    她是大家闺秀,生得也煞是迷人。加上是大画家之女,提亲者无数。从小优渥的生活也令她自视甚高,觉得可以嫁给一位显赫之士。

    说实话,她从未看上过叔夜。

    不说长相,虽却有独特之处,才华也深得赏识,只论地位身份,他来时是一介难民,后成为自家画师被父亲接济,哪里配得上她这千金之躯。

    可父命难违,她不得已,暂时认了。

    为照顾孕后的她,陈父雇了一位乡下丫鬟,秋霞。秋霞也是难民,从淮南来。衣着朴素,年纪也小,在水边长大,生得模样可人。

    生完孩子,她便不让叔夜再碰,仿佛在声明,他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既然孩子都生了,交易就结束了。这只是叔夜对她不满的其中之一。

    叔夜也明白,她看不上自己,如果不是为了前程,他也不愿娶她。二人之间矛盾冲突不少,好在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有一回,叔夜喝多了,她出去游玩,只剩他和秋霞。秋霞刚好在叠被子,没注意到有人走过来。叔夜喝得醉醺醺,见床边有人,以为是她,胆子忽然大了,遂扑倒。

    夜里回家,发现叔夜已在自己床上睡着,床上发现女子肚兜,大发雷霆。第二天,连陈父也知道,遣走了秋霞,骂了叔夜一顿。

    陈父罚他三个月不准动杯中之物,闭门思过。

    有一回,老妈子把他喊过去。

    “姑爷,你过来下。还记得秋霞不。她托我给你搭话,有事相商。”

    叔夜摇摇头,老妈子这才继续说下去。

    “不是勒索你,你自己闯的祸,得自己解决。那姑娘还年轻,听说走了之后被发现怀了你的种,她身无分文,拿什么养活孩子。”

    无奈之下,叔夜去见了秋霞。

    “我会想办法。”

    叔夜凑了一笔钱,想等孩子出生后让秋霞带着钱和孩子离开芜湖。生产是在一户农家,接生婆是一个从事非法医疗的老奶奶。

    快临盆之际,叔夜来了。

    “怎么样?”

    “快了,快了。”

    这时,门被推开,她走进来,盛气凌人地看着一屋子人,尤其是叔夜,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这啊,被我逮着了吧。你个小贱人,还敢跟我抢男人。这野种,我绝不能留。”

    叔夜忙解释。

    “我会让她带着孩子走,你相信我。”

    她没说话,默默走到秋霞的跟前,看着满头大汗,身体虚弱的孕妇。忽然,她甩手就是一拳,打在孕妇肚子上,秋霞痛得大喊大叫。

    “你疯啦,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接生婆都出来阻拦。

    “有什么怨等孩子生了再说。”

    秋霞脸色都发青,接生婆一看,不妙。

    “不好了,宫外孕。快点准备热水,毛巾。”

    她慢慢离开床前,冷冷地看着。

    “你们都离开,我一个人就够了。”

    约半个小时,传来一声婴啼。

    “是个千金。”

    叔夜跑进去,接生婆却一脸愁容。

    “对不起,大人没能保住。”

    叔夜愤恨地咬着牙关。他一把抱起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孩子对着他笑,他也笑。

    “我给她娶个名字。”

    接生婆忙说,“她妈已经娶好了,说男孩就叫跃飞,女孩叫玥菲。”

    这时,她走进来。

    “这孩子绝不能进我家的门。”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6:55

第五章:弑女

    第一节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从各派出所抽调来的精英齐聚一堂,共五名,三男两女。邬金看了一会儿大家,又看了看白板,上面摆满了人物关系及线索。

    张学友和张嘉译也在列,神色凝重。苏青偶尔会用余光瞥向他们,对于之前所阐述的观点,苏青既震惊又有些怀疑。

    邬金咽了几口唾沫,打着官腔说,“现在,咱们再请三十多年前办过阎王案的池州同志和大家说明一下情况。大家欢迎。”

    “我本来也不太确定,可是,来了以后,我仔细对照了一下笔迹,”说着,幻灯片上出现一副书法作品和一封书信,张学友激动万分,挣扎了三十年,真相近在咫尺,手越发颤抖,连年轻人都能感觉到,他的热血在沸腾,“这是我之前调查到的一个嫌疑人,遗憾的是,他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如果对省内绘画届有了解的人或许看得出来。这幅书法作品独树一帜,笔法苍劲,用的是行书,和信上的字体一致,而且,这还是他的独创。这个人就是安徽著名的绘画大师,说叔夜你们该认识了?”

    大家交头接耳,叔夜是省内最大牌的大师,曾经一副作品在苏富比拍卖行拍出了两千万的高价,报纸和新媒体曾大肆渲染。

    “我亲戚有一幅,听说价值过百万,别嫌少,你猜写的是什么,”蔡志忠故意留下悬念,见大家不感兴趣,赶紧说,“就是一菜谱,随手写的,最后一查是真迹。”

    邬金挥了挥翅膀,大家最终安静下来。

    “听张同志把话说完。”

    张学友趁机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年纪大的人容易累。他顿了顿,继续阐述,“你们或许已经注意到了信里的内容和含义。这是一封弃婴书。已经做过笔迹鉴定,属于同一个人。”

    大家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像这样的绯闻,明天能上头条。“大画家有个私生女”、“抛妻弃子还是婚外恋”、“这是一个阴谋,目的是为争家产”。

    “杂志上说,他有一儿一女,但他死后,妻子就带着孩子们人间蒸发,到现在都没人知晓他们的去处,”黄易捏着酷似胡歌的胡子说,“很明显,她也知道私生子的存在,怕他来抢遗产。”

    “慢着,”来自程良路派出所的丁瑞文说,“照你的逻辑,这女孩是被他父亲杀死。当年的事件咱们已经温习了,大致上都了解。可你说,他不仅杀了自己的女儿,还是其它十七条人命的杀人犯。他可是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你也看到了,他连写字都是婉约派,软绵绵。字如其人。”

    “一定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两个均来自锡麟街派出所的女警察,秦叔培和邓丽雯异口同声地说,这二人身材长相,甚至发型都惊人地相似。

    苏青的疑惑写在脸上,他站起来,给大家鞠躬。

    “我插一句,如果叔夜就是三十五年的阎王,那么,这回突然出现的小阎王就应该是他的追随者,甚至是他的徒弟,近亲,这么理解,可以接受吧?”

    大家都纷纷点头。

    “是复仇,”张学友斩钉截铁地说,“来自三十年后的复仇。”

    能如此笃定,想必有决定性的证据。大家都翘首期盼。张学友没有看任何人,他看上去像一个人在陈述,“我这么说是由于,当年怕报纸再次恶意渲染,没有公布,十八名死者在死亡方式上大致相同,但最后一名死者又有一点不一样。其它十七名死者身前都是处女,但最后一名不是,不仅不是,近期还怀过孕。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凶手与孩子之间有某种联系。”

    “恶心,”两名女警察说,“该不会又是鬼父,父亲强奸了女儿,怀了孩子,所以必须灭口。你们男人思想怎么那么肮脏?”

    “美女,至少听人把话讲完再做判断,”黄易摇头晃脑的模样看起来更像色鬼,“是吧,老先生?”

    老年人古板一些,脸上挂不住。张学友不回答,继续说,“是不是他女儿,做个亲子鉴定就可以。我们所有明玥菲的毛发,我听说,有个人搜集了所有名人的毛发,其中就有叔夜,借过来一用就行。如果吻合,则叔夜是明玥菲亲生父亲的身份则确定无疑。”

    “你的意思是,现在出现的小阎王很可能是明玥菲的后代,”丁瑞文努努嘴,“三十年了,连性别都不清楚,上哪查?”

    苏青诚恳地说,“丁兄误解了张老意思。张老没让咱们查孩子,是查死者,明梵、陈瑶、陈云翔,搞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凶手自然就浮出水面。”

    “两个都姓陈,我看先查这二人,”蔡志忠率先点头,“我是干实事的人,你们聊,我一个人先探探。”

    “像话吗,”丁瑞文不乐意了,拦住他,“你这是打我们脸,坐下。”

    蔡志忠只好坐下,侧耳倾听。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假如能找到这三人的联系,说不定可以知道下一个受害人,当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

    “联系?杀陈龙看上去就是替天行道啊,”女警察们义正言辞地说。

    “陈龙?”蔡志忠使劲敲自己的脑袋,不一会儿,惊呼,“我说这人怎么有印象,他不是叔夜的小舅子吗,我亲戚那个菜谱就是他拿来卖的。”

    众人哗然。

    “他下一个杀的肯定是叔夜的亡妻,”丁瑞文抢着说,“还真是复仇啊。”

    “赶快查他亡妻啊,”蔡志忠焦躁起来,“不找到她,她就死定了。”

    这时,黄易却摇摇头。

    “冷静。说不定凶手也查不到她,所以卖个破绽给我们,让我们来帮他找。我们如果率先找到,不是替凶手跑路?”

    众人一听,说的也在理。

    第二节

    “我有一点不明,想请教张老,”丁瑞文眯起双眼,一副在思考的表情,“您是怎么查到叔夜的,我听说,三十五年前,连个像样的嫌疑人都没找到。”

    “偶然或者天意,两年前,我到一位老先生家串门,他是我一位同事的姥爷,以前是芜湖美术馆馆长,我刚好也喜爱字画,于是,就在他家书房四处看看,”张学友说得口干舌燥,停一下,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方才继续说,“他也是个雅士,赝品、真迹都有,你们刚才看到的叔夜真迹就是他收藏的,说起来,1983年,美术馆曾办过一次活动,邀请了许多大师级别的画家,这其中就有叔夜。”

    “由于他画作前卫,当时还引出不少争议,接到一些学生的投诉。说到这些,他还带我去看了一些老照片,你也知道,虽然只是照片,也是有历史价值的,曾有不少藏家向他求购。我足足看了半小时还只看了冰山一角,人家当了一辈子馆长,办了不计其数的作品展,合影的大师就有几千名,当年,有的人还是青涩少年,现在,都成了响当当的人物。”

    “我一路看下去,忽然被一张照片震慑了。三十年前,阎王案我亲自督导,十八名受害者来自不同地区,完全查不到联系,可是,我在这张照片黑白合影里竟找到了。合影的一共有近百名,有学生,还有老师,甚至有馆内工作人员。我一个个找,越找越兴奋,越找越想哭,都在,她们都在,十八条人命,竟然都出现在一张照片中。”

    “我找馆长询问这十八个人的情况,馆长想了老半天才说,她们当年都曾经出现一间教室,而主讲人是已过世的大画家叔夜。为了找到叔夜和十八名女生的联系,我继续询问,馆长才想起来,大家走了以后,叔夜找馆长要了她们的联系方式,当时他说觉得都是可造之材,日后说不定可以收个徒弟,当时,馆长也很开心,吃饭之余,叔夜送了馆长这幅墨宝。”

    黄易打断讲述,道,“作案动机呢。被羞辱,所以想报复。”

    “那也不至于连亲生女儿都杀,”蔡志忠摇摇头。

    “还有一种假设,这些女孩得知了他私生女的事,威胁他,于是,他就一个个地都清理掉,艺术家疯狂起来,都没变态杀手的事了,”丁瑞文吐了下舌头,“这根本不合情理啊,第一个就杀掉明玥菲不就死无对证了,干嘛那么麻烦。”

    “您还有别的证据证明他和案件有关吗?”两名女警一起问。

    “有。美术馆的活动结束后,叔夜办了一个巡回画展,一办就是五年,第一个地点就是第一处案发地芜湖,最后才是池州,所有他办过画展的地点都有一人或多人死亡,而没去过的地方都没事。如果你说案件没关系,法官都不会信。”

    “我还有一点不明,他为什么没有杀光所有的女孩,”蔡志忠问,“在他教室的应该不止十八个女学生。还有,为何明玥菲死后他就不再作案?”

    “这些恐怕得由你们来告诉我,”张学友低沉着头,说,“我保证知无不言,不过,动脚的活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众人都乐了,一齐鼓掌。

    邬金压住掌声,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大家一会儿开完会,分头调查,按照刚才会议里提出的假设一个个去找,务必要快。凶手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提前通知,就一定做了周全的准备。大家辛苦一下。”

    又是一阵掌声。

    会议一结束,大家作鸟兽散。

    “苏青,你等一下,”邬金叫住在人潮中的苏青,耐心地说,“你把张老和池州的同志安排一下住宿。他们在池州一定很照顾你,尤其是张老,年岁大了,买点好吃好喝的,回来我报销。”

    苏青带张嘉译和张学友去了大南门派出所的招待所。和派出所的简陋有一拼,只有三五间小卧室,基本上要什么没什么。

    简单地放下行李,苏青开车载着二人去孝肃路路口的魔石泡泡鱼吃火锅。吃之前,苏青还特意询问了老先生能不能吃辣,张嘉译和老先生相视而笑。

    “土包子,咱池州人无辣不欢,我伯父每餐都是辣白菜配小烧酒,有时候急了拿起生辣椒就往肚子里咽,别看年纪上去,血压也上去,可其实还很健康。”

    “老当益壮。”

    苏青好好地拍了一通张学友的马屁,什么罪恶克星、在世包公,听得老人脸红通通,分不清是害羞还是酒喝多了。

    “老了,该歇歇了。”

    “张老,既然您两年前就有了线索,为何不告诉你们站前区的警察?”

    “你傻呀,”张嘉译闷了一口,道,“嫌疑人都死了二十年,人家还是大画家,你跳出来指他是变态杀人狂,就算真是他,也难查。咱那点证据根本入不了法官的眼。我伯父不傻,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惹一身腥。”

    苏青一寻思,摸着后脑勺。

    “也对。”

    “叔夜前妻叫啥来着?”

    “陈紫函,如果真躲起来,肯定改了名,说不定已经死了。”

    “要找到一个不想被人找到的人,太难了,苏青猛灌了一口,出了一口大气,“好喝。”

    这时,张老八成是酒劲上来,打了个嗝。

    “并不难。这二人毕竟生活了不少年,有感情,每年的忌日,虽然不保证年年去,去过倒是有可能。”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刚才,您怎么不说?”

    “这还需要说,”张老的两颊红通通的,夹了一口鱼,吃下去,道,“这是最基本的联想。连逃犯过年都想着回家,何况一个并没有被通缉的人?”

    苏青立刻做出反应,拿起手机就打。很快,邬金就给了他回话。打完电话,发现菜没了,二人对着他笑,他一扬手,叫来服务员点菜。

    “算在您刚才提点的份上。”

    “不像话,”张嘉译搓搓手,又抹了抹嘴,道,“我也来提点你一下,晚上宵夜你请。”

    “要看你的提点值不值一顿夜宵。”

    “绝对值,”张嘉译故意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实在忍不住,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凶手是明玥菲的后代,一般这种级别的案子都是男的干的,我也觉得是男的。那么有一个人他也很可能会杀。看你那眼神,也猜到了。他父亲。他父亲是谁,我伯父已经告诉我了。”

    “嘿!你老年痴呆啊,咋不早说,”苏青急了,“快说,姓名,家庭住址。”

    “名字是知道,可,现在在哪,天知地知,俺不知,”张嘉译说,“如果知道,我不早就说了。伯父两年前根据黑白照片,找了所有出现在里面的学生,所有学生只有一人后来和明玥菲在池州有过交集,这个人就是丁卯。明玥菲死之前,他回了成都老家。”

    “丁卯?我还郭得友,你《河神》看多啦,”苏青一脸无奈,光凭一个人名,就想查到住址,这也太不现实了,“你们找同事查查他后来还在不在成都。”

    “已经在找当年收留他的一对夫妇,他们是丁卯母亲的朋友。”

    张嘉译得意地得瑟,他吃了一口牛肉,喊了一声“倍儿爽”。

    “苏兄,夜宵就有劳了。”

    第三节

    从池州回来后,我每天都找曹裙裙出来吃早点。她不是懒得给我开门,就是在吃牛肉包子时打瞌睡。这不禁让人起疑,她晚上又不安生,可我每次搜寻都毫无线索。

    入夜,我们行走在江边,我忍不住询问起她这几天的异常。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我能不能三四点起床,我说可以,然后,她让我今晚不要回去。

    一阵闹钟响起,我吓得跳起来,耳边似有无数蚊虫叮咬。醒来才发现,闹钟在我耳边,仍不停地乱翁。什么鬼!

    曹裙裙已穿戴整齐,站在我面前。她拍了拍手,面无表情。

    “走吧。”

    “去哪?”我仍然睡眼稀松,头昏脑胀,我睡在原来的房间,她一直替我保留,“我能不能先刷牙,这才四点不到。”

    “你不去,我可走了。”

    “别,”我马上起来,说,“给我两分钟。”

    曹裙裙不假思索地说,“就一分钟。”

    天还没亮的人民路看起来特舒服,谈不上万籁俱寂,已经有人开始摆摊子、开门做生意,有意思的是,还有酒鬼在路上晕昏昏地前行。

    正想到这里,曹裙裙忽然说,“从那口子里进去。”

    我定睛看去,这是通往登云坡的一条路,再往前就是老胭脂巷。曹裙裙不说话,一个人往前赶。原来,她这几天都是来这。

    左拐右拐,把我绕晕了,由于太黑,我对是不是去登云坡都有了疑问。我在心中问了自己多遍,这他妈又是哪。

    安庆疆域谈不上辽阔,但街多路多,房子更多,患密集恐惧症的人能当场撞墙而亡,看上去像一个吝啬鬼老太太的作风。该怎么用文字说明呢,如果你往前走一百米是龙山路,再走一二百米就是孝肃路。

    这也体现了中国人的一大特点,喜欢把简单的事弄复杂。

    每走几米我就问一句,到没,曹裙裙作了“嘘”声,完全不予回答。终于,她说一句不一样的话,“停”,我估摸着这就是终点。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处黑暗的小巷子。曹裙裙作了个蹲下的手势,我走得也疲乏,不客气地蹲下,随后,她也和我一起。

    “你在等谁?”

    “说了你也不懂,”曹裙裙不愿解释,她向来如此。

    不说就不说,我还懒得问了。

    这时,黑暗深处出现一道微弱的光线。他走得很慢,手上拿着小手电,口袋里有东西在乱撞发出声。曹裙裙眼睛亮了。

    “八成是他,许嵩,你断后,我在前,务必把这小子逮住。”

    “抓一小孩,开玩笑。”

    “他不是普通的小孩,”说完,人就消失了,那小孩哭闹着往回跑,被我抓住,我定睛一看,才十来岁,脸很稚嫩,“今天,可算把你碰到。害我几天没睡好觉。”

    小男孩哭哭啼啼地,看上去有些可怜。

    “没事欺负小孩干嘛。”

    曹裙裙冷哼一声。

    “你问他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小孩理直气壮地说,“我出来扮鬼,要你管三管四。老巫婆。”

    “骂我老巫婆,许嵩,你怎么看?”

    “骂轻了。”

    “不跟你贫,”曹裙裙一把将小男孩口袋里掉下的石子掏出来,“阿姨带你去派出所自首,我算了一下,最近被你砸坏的窗玻璃有二十来块,划伤的汽车有小十辆,你家有钱还好办,没有我看得卖房。你小子得在里面住几年。”

    小男孩压根不怕,他很强势地说,“哼!吓唬我。我知道未成年人保护法,我才十二岁,就是杀人也不会判死刑。信不信,我现在就砸死你。”

    我讶异不已,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闻名不如见面。

    “6月22日,你有没有拿石子砸一个老头,就在那,”曹裙裙手指着胭脂巷口对面,登云坡就在转弯处,“阿姨不打算把你交给警察,只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小男孩想都没想,嘴角竟露出笑意。

    “你拿我没辙。头几天是我砸了他,6月23日可是他自愿的,我都要走了,他居然让我多砸几下。”

    “这么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我砸完,他还给了我三百多块钱,让我不跟任何人提起,”小男孩义正言辞地说,“怎么样,没法子了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经常半夜三四点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小男孩竟开始思索起来,小眼睛滴溜地转。

    “来见人吧。有一回,我来得更早,看到他和一个叔叔在这里见面,就几分钟。”

    “你一定没看清他的长相。”

    “太远了,不过,我听见了声音,他年龄不大,也很瘦,”小男孩不屑地说,“我回家了。就说你拿我没辙。阿姨,早点嫁出去。”

    说完,他就往回走。

    曹裙裙愣在原地,似乎在努力思考者什么。从听来的情况看,这起意外案并不意外,甚至比想象中更复杂。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一个离盖棺材板不远的慈祥老太太,明梵杀她干嘛,再说,这二人无冤无仇,还搭上自己性命,再怎么想也不会是那样。”

    “我知道,他找我的真正原因。”

    “查明真相。”

    “也许都包含了,”曹裙裙说,“因为我名气大,算是安庆的名人。他把谋杀伪装成看似意外的谋杀,目的有两个,一,杀掉陈瑶,目的是什么,有待调查,二,翻开尘封三十五年的阎王案。妙哉!一个没读过书的人竟有这般思维。不对,想出这主意的人不是他,是那个年轻人。”

    “我还是不理解,他干嘛找你不找警察?”

    曹裙裙耻笑道,“你跟警察说,一个来自三十五年的连环杀手要杀你,警察不认为你是老年痴呆,我跟你姓。他没那么傻。”

    “这代价有点大。”

    “以他这样的年纪,值得,”曹裙裙丝毫不悲伤,“接下来,要找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你怎么大半夜跑来查小孩?”

    “苏青那小子委托的,他们现在的调查进步,也都一一跟我汇报了,”曹裙裙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现在已经查出来,叔夜是三十五年前的阎王,而最近出现的模仿犯很可能是他的孙子,目前受害者只有一名,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目的是什么?”

    曹裙裙打了个哈欠。

    “灭门。”

    第四节

    苏青醉醺醺地回了家。孟庭苇一开门,就闻到满身的酒气。

    “我回来了。”苏青一下就倒在孟庭苇的怀里,孟庭苇大叫着喊他快洗澡。

    苏青战战兢兢地开始脱衣服,往浴室奔。不一会儿就出来,想进房间被孟庭苇拦住,“我怎么跟你说的。今晚,睡阁楼。那儿我已经和我弟收拾好,很干净,还有床。”

    “有床?”

    “给我弟准备的,怕以后来我家要睡觉。”

    苏青即便在醉酒的情况下也不敢忤逆老婆的意思。孟庭苇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阁楼上走。扶他到床上,跟他讲,垃圾桶在一旁,不准吐床上,被子、被单明天若脏了就自己洗。

    “是,公主殿下。”

    没多久,他就进入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一上午苏青都在睡,还打起了呼噜。孟庭苇没有喊他,一个人跑去买做晚饭用的材料。下午一点半,他才头疼欲裂地醒过来。

    他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抓起身旁的垃圾桶就吐。吐了近十分钟,才稍微舒服点。环顾四周,阁楼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有一个大箱子还没放好,在椅子底下。苏青觉得,是时候帮妻子分担一些家务。于是,把它拿了出来。不曾想,一拿,箱子瞬间就通了。

    不好。他赶紧把里面的东西围拢在一起,腾出箱子,用胶布粘好。他打算一样一样放进去。都是王维的东西,十几二十本松本清张、东野圭吾,还有著名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另外还有一瓶有些年代叫格列啥的药瓶,剩下的是作家必备的纸笔。

    最后,地上只剩一个小包,和装iPad的一般大,他打开一看,眼睛都撑大了。竟然是一张收养协议,年代久远,四周有一些破烂,在收养人一栏填的是岳母的前夫韩东君的名头。

    王维和孟庭苇原来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苏青头皮有些发麻,要是被老婆知道,不知有多难过,她一直为拥有这样一个弟弟而自豪。

    还是不要告诉她吧。苏青琢磨着。

    于是,苏青把箱子还原,将包硬塞进最底下。

    苏青拎着垃圾袋下楼,遇见孟庭苇领着王维进来。放下袋子,进浴室洗澡。半小时后,他猛拍了几下额头,喝了一口冰水才逐渐清醒过来。

    “小维也来了。”

    “姐夫。”

    孟庭苇走过来,递给王维一根雪糕。王维接过来就吃。

    “我的呢?”

    “你要吃就吃我的拳头,我有批准你喝酒?”

    苏青尴尬地摇摇头,弱弱地说,“我冷,确实不合适吃雪糕。”

    “晚上在家吃?”

    “嗯。一会儿还有事。”

    “吃完中饭再走,你都吐没了,早饭也没吃,把你饿瘦了,邻居会说闲话,说我虐待动物,”孟庭苇冷冰冰地说,“嘴好臭,有没有刷牙。”

    苏青连忙站起来,跑进浴室。

    “我弟弟晚上在这里吃饭,你早点回来,陪他喝一盅。”

    “再也不喝了,”苏青知道是在调侃他,王维滴酒不沾。

    下午四点,苏青来地下商场和曹裙裙见面。

    “喝大啦?”

    “池州人太能喝,”苏青打哈哈,酒气散出来,我都忍不住捂住鼻子,“那去喝,也一样。”

    “听说是个七十多的老头还有张嘉译。”

    苏青加大语气,说,“老头就简单啦,人以前可是老刑警,能喝。我算什么,在酒界,咱就是愣头青。人根本不带看你一眼。”

    “吹。”

    “不信,来一局,我能吹一件不带眨眼。”

    “许嵩,他老婆电话多少来着?”

    “赤裸裸的威胁,”苏青大笑,“好了,有事就说。”

    曹裙裙讲完,苏青一下子沉默了。我给他倒了一杯姜茶,加了一点糖。他喝完,又摸着额头。显然,酒劲未退。

    “你怎么看?”

    “悲哀。我身为警察让人不相信,只能以死明志。这是耻辱。我并不怪他,他这么做的确情有可原。虽然,大家把警察说得特别伟大,可,你们忘了,我们不是神,和你们一样,也要吃喝拉撒。”

    “关于陈瑶,查到点什么没?”

    “应该还没有。到现在还没打电话过来。”

    “关于那个年轻人,也要交给你们查了,我有别的业务,”曹裙裙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资源比我多,查案还这么磨叽,不会是偷懒吧。”

    “瞎说,”苏青还有一些疑问,“我不太明白,他杀一个陌生老太太也太残忍了。”

    “我不是说了,陈瑶说不定和这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可能,”苏青脑子有些混乱,处于条理不清中,他扬扬手,“我十几岁她就在这,经常看见她,和二婚老伴在一起,相亲相爱,要不是老伴走得早,不至于被两孩子坑。”

    手机铃声响起,《不爱我就拉倒》。

    苏青接过,原本惨白的肤色瞬间就更白了。曹裙裙问他,他也不回答。一会儿,他大骂一句“操”,手机贵,舍不得砸。

    “消息来了?”

    “嗯。”

    “怎么说?”

    “上午派人去叔夜被葬的墓地,打听了一下,妈的,这也叫藏,有个工作人员拿了一张大合影,指着里面的人给我同事看,叔夜死后,她年年都来,不仅是清明,听说生日也会去。有时候,还带着一儿一女。合影里还有她两个孩子。”

    “这不是好事。”

    “好屁,”苏青把我喊过去,我早就想看看这个陈意涵的模样,看到后,我也大吃一惊,“现在还好不好?”

    “给我看看,”曹裙裙也愣住了,不一会儿,她皱了皱眉,“是她啊。”

    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陈瑶。

    “她都死了,下一个肯定就是丁卯,”苏青绷紧神经,脸色也很差,“这个丁卯是谁,在哪,根本还一无所知。”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7:22

第六章:铁笔

    第一节

    八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人声鼎沸。

    大南门派出所加上门卫大爷刚够十人,加上调来的五位精英和池州的张嘉译、张老,也只有区区十七人。邬金向各派出所言明情况,又多抽调来十名警力。

    一共二十七人。人员仍然不足。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从一个丁卯,到陈瑶的一儿一女,陈玉楼和陈墨瞳,一共三人。到现在都没收到丧事请柬,警方无法确定。

    陈瑶的儿女一个住在任店新村,另一个住在碧桂园。为了安全起见,警方已将二人集中在任店新村,不仅屋内有两人,楼顶楼下,甚至任店新村的两个出入口都有人布控。

    看起来比较严密,但损耗了六名警员。

    剩下的,除邬金、法医、门卫,还有接线员和一名负责联系的警员,只剩下十六个人。若杀手来请柬,目标是丁卯,布控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找丁卯又要分走六个,张老最熟悉池州,所以,其余五人随他走,但张嘉译留下。

    还剩十个人。

    分走两个人去查和明梵见面的年轻人,他极有可能是杀手,明梵和他见面目的就是商量,他们一定观察了陈瑶的作息时间,还有登云坡的地形。

    还有一种可能。明梵是杀手叫过来的,二人商量着联手复仇,于是,制定了后面的一连串杀人计划。明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牺牲自己。

    另外,若杀手早已知道陈瑶的身份、住址,则极有可能很早就住在陈瑶家附近,也许是二郎巷、花鸟市场,更可能就在胭脂巷。

    不管是不是,都必须派两个人寻找附近三十岁左右的成年男性,有一定文化程度,懂绘画、毛笔,更重要的,懂雕刻艺术,先查附近的木工、教师、艺术爱好者,为什么不查船员,铁笔是船用插览工具,因为经过查看,这两种铁笔在形状、大小上差距很大。

    只剩八个了。

    这八个人也不能闲着,实际上,有六个人需要和任店新村的六名警员轮流值班。在不确定杀手的目标前,大家都不能松懈。

    再者说,也不可能一直保护他们俩。调来的十五名警员随时会被调走,其它地区也有公务要办。能来这么多,已经是给面子,遇到人缘不好的所长,一个也招不来。

    “万一压根就不存在下一个受害者,”丁瑞文翘起二郎腿,说,“我没别的意思。万一凶手只是一个普通的连环杀手,死者也是随机挑的,那叫这么多人不是劳民伤财。”

    “丁兄在局里睡觉时可没抱怨过劳民伤财,”蔡志忠一脸鄙夷,顺便拿起身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不管是不是,都得当成是。宁错过,不放过。”

    “蔡老弟说得对,”黄易高举大拇哥说,“咱安庆太平盛世,全中国哪都没我们安全。为什么,穷啊,穷,谁抢你,杀人也都是激情而至,变态杀手跟我们何时沾过边。就当是一次学习的机会,脑子不用是会生锈的。”

    两位女警沉默,不说话,安静地做乖乖女。

    这时,苏青站起来发表意见。

    “邬所,各位同仁,肯定会有下一个受害者。根据目前情况的分析,杀手的目的只有一个,灭门,二十年前,叔夜的死亡和他没关系,他的矛头肯定直指他的家人,一个小孩被父母遗弃,如果生活环境再恶劣,会造成心理扭曲,是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的。三十年来,他杳无踪迹,一上来就给我们送上一具,不,是三具尸体,明梵和陈瑶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大家觉得,他会就此满足?”

    “万一他气消了呢,”丁瑞文说,“你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动手。”

    “你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放手吧,”蔡志忠说,“你如果认为难当大任,可以卷铺盖滚蛋。相信没有人会留你。”

    丁瑞文眼睛一瞪,说,“姓蔡的,说话客气点。我可不是吃素的。”

    “您当然不吃素了,大家有见过狗吃素吗?”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邬金咳嗽一声,大家都安静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本来人员就不足,干什么这是,造反啊。是我把你们从各派出所要出来,因为你们是精英,不是普通人。可你们在干嘛,装墨西哥人,斗狗啊。”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我们错了。”二人起身道歉,互相握了握手。

    此刻,孙思邈一把推开门,大气都不敢喘,手里拿着一根箭,可以清楚地看到,箭头上插着一个黑色的纸。和上回的材质一样。

    丧事请柬。

    它又来了。

    众人屏住呼吸,有人开始戴手套,被邬金大骂,“傻啊,戴什么戴,上回有结果吗,我们的杀手是那种会留下指纹的弱智。肯定擦得干干净净。打开看看,目标是谁?”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动。

    “妈的一个个吴亦凡还是鹿晗,娘们,”最霸气的丁瑞文第一个上前,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打开的一刹那,他沉默了,“你妹。”

    大家这才纷纷去看,和上一回的请柬如出一辙,只不过,人数变成了两个,陈玉楼和陈墨瞳,时间是八月二十六日,明天。

    “八成是弓弩射过来的。”

    “他怎么不在门上贴了。”

    “你装了俩摄像头,人家杀手那么容易上当。那个谁,它射哪,什么时候来的?”

    孙思邈这时终于平静下来,

    “哎,在树上约八米高,具体什么时间,难说,清晨最好,没人,可晚上戴着夜视镜也能,反正不管什么时间,咱也抓不住,他一定在对面楼,那是一栋废弃大楼,谁都能进。他现在早跑了。”

    虽然残忍,不过杀手确实挽回了邬金的颜面。邬金再咳嗽一声,道,“既然目标确认,大家听好,就按之前咱部署的来。”

    “现在呢,干嘛?”

    “吃好饭,睡午觉。晚上你们调六个,不,八个,都去任店新村。我就不信,他还能隐形、遁地,小苏,打电话给在任店的同志,目标确认,不得擅自离岗,不论遇到何种突发事件。尤其注意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遵命。”

    “问一问到池州的同志,调查得怎样?”

    苏青一脸严肃地回答,“还在查。丁卯母亲的朋友叫李丽珍,听说已病逝,她只有两个女儿,都嫁人了。大家正赶往她二人的婆家。”

    “叫他们快点查,下一个目标就是丁卯。”

    “是。”

    第二节

    陈玉楼兄妹平常关系就不融洽,为了争遗产更是多次闹到警局。大南门派出所的干警都看腻了。不过,得知有杀手想杀他们,两人倒出奇地和谐。

    二人昨晚都睡同一间房,怕杀手会一个个动手。虽然一夜无事,二人却没有精神。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做早点,煮了一大锅稀饭,冰箱里有许多速冻食品,还有咸鸭蛋二三十个,榨菜数十袋。

    陈玉楼是宅男,离异,两个子女跟了老婆远嫁他乡,平常的工作是在家打游戏做代练,在任店住了快二十年。兄妹二人在性格上如出一辙,不好相处,陈墨瞳也在去年刚离异,听说无法生育,先后嫁了三次,最后一位是香港籍地产商人。

    最奇怪的是,这二人对母亲将他们从方特迁居一事不很了解。他们先后搬了十多处家,马鞍山、望江、甚至一度去了成都、重庆、香港、东菀,最后是陈云翔将最后的家落在安庆,他们一家三口才稳定下来。

    叔夜是二十年前在香港过世,之后,母亲为方便,带着骨灰四处奔波,最后才安葬在安庆公墓。

    外祖父陈云翔是大画家,叔夜也是,后来外祖父在文革期间出事,家产充公,好在后来平反。外祖父过世后,叔夜肩负起一家的责任,出去做小工,给码头扛包裹,做了三天,就被劝回去,好在有些文化,做了两三年糖果店的帐房。

    但他没有放弃对艺术的追求,有空还会给家人画全家福,写写毛笔字。

    叔夜于八十年代初在绘画界再次展露拳脚,且声名鹊起。不仅得到齐白石的赏识,在油画界还兼有“中国毕加索”的美誉。

    叔夜一九九八年香港回归第二年于尖沙咀过世。

    说叔夜是绘画天才并不为过。可惜一双儿女不争气,连像样的学都没上,叔夜死后,在舅舅的劝说下,才来到安庆。

    陈玉楼的房屋是典型的欧式建筑,电器、厨具大部分是德国的,据说一张床值二三十万,地道的金丝楠木。王力坤和马涛都感慨人比人气死人,老鼠的后代不一定都会打洞。

    吃完稀饭,中饭也在这儿吃,连续吃了好几天,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二人更不敢在外面吃,也不敢叫外卖。

    一旦食物、水用完,会有人从外面买好,换班时顺便带过来。

    得知杀手明日动手的消息,六名警员更是神经紧张,一点都不敢懈怠。今天或许就是最后一天。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因为八月二十六日没有指具体的时间,也有可能是午夜十二点后,所以,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听说还会派八个人来,大家都很放心。

    下午三四点钟,陈玉楼兄妹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二人脸色惨白,仿佛死神已将镰刀架在二人脖子上。陈墨涵的手在颤抖。

    “哥?”

    陈玉楼偏过头,不愿搭理。

    “干啥?”

    “如果我死了,你要来看我。我什么都不争了。”

    陈玉楼软下来。

    “你不会死,有这么警察在呢。”

    王力坤看看表,说,“别那么消极。记住了我说过的话,晚上,你们还是睡在一起,一会儿来俩同志守在你们房间里,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前。我们都在客厅。外面有十个兄弟挡着,这还让你们死了,穿啥警服。”

    马涛也呵呵地接腔,道,“他一个人对我们十几个,又不是特种兵。就我们这人墙,梅西再帽子戏法也踢不进去。”

    “别提梅西,看世界杯了吗,不太行。”

    “总之,只要不出门,就没问题,出去就不敢保证了,说不定杀手玩狙击,”王力坤说,“你放心,窗户虽不是防弹,但窗帘全都拉上,他找不到位置。

    这时,对讲机响起。

    “蟾蜍,我是臭鱼,我们来了,快开门。”

    从猫眼里,王力坤看见“臭鱼”罗布泊和熊耀华向里面招手。

    “暗号?”

    “暗你妹,老子只刷脸。”

    打开两道铁门,二人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孙子,累了吧,都睡去,吃晚饭再喊你们。”

    说完,四个人同时击掌。

    “他们也都来了?”

    臭鱼说,“大家都到了,正分布任务。这么多警力,根本就是插翅难逃嘛。所长说了,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要出门,也不准离开目标。”

    “必须的。”

    “猎豹呼叫小田鼠,田鼠听到请回答。”

    “田鼠听到,请指示,”马涛回答。

    “猎豹呼叫穿靴子的猫,猫请回答。”

    “猫听到,请指示。”

    “给我好好休息,晚上不准打瞌睡。”

    “田鼠明白。”

    “猫明白。”

    马涛和王力坤一起朝客房走去。一大早醒来,再没睡过,确实身心俱疲。

    陈玉楼兄妹也和新来的二位警员很熟,来换过班,能聊到一块去。臭鱼和熊耀华巡视四周,很满意。所有窗帘都拉上了,灯也只开了客厅和厨房。

    晚上七八点,这二人懒洋洋地打着瞌睡起了床。此时,饭已经做好,摆满了桌子。二人颇为惊讶,饭菜比平时丰盛不少。

    “我做的鱼,尝尝,”臭鱼得意洋洋地说。

    “臭鱼做的鱼是臭的,咋吃?”马涛说。

    “你可以不吃,”臭鱼扬扬眉,“来,坤儿,尝尝哥手艺。”

    陈玉楼兄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喝了一点紫菜汤。

    “这鱼做成功不容易,六点半左右还停水了,不过三分钟不到又来了。所以啊,能吃到是你们的福气。”

    吃完晚饭,大家都坐在客厅里讨论。

    “你们兄妹一会儿去睡觉,把客厅和厨房的灯都关了,窗户这么严实,窗帘也这么密,红外线也没用,你们放心睡,有动静就躲在床底下。还有他们在你们房间呢。”

    陈玉楼兄妹双双点头去洗澡。陈玉楼先洗,陈墨瞳说一会儿她还要洗衣服。于是,陈玉楼提着短裤走了进去。

    没几分钟,陈墨瞳敲了敲门,突然想上厕所,问他能不能先出来,对方没有反应。陈墨瞳只好去喊其他人,刚走进客厅,满屋子雾气,所有人都没有反应,一瞬间,她就晕了过去。

    这时,对讲机按照约定打来。

    “青蛇呼叫臭鱼,臭鱼请回答。”

    与此同时,在某辆白色的车内。

    “论打牌,还是我拿手,”男人的华为手机里传出新版欢乐斗地主的胜利声,他咧开嘴,笑了,他坐在驾驶座上,冷冷地观望着外面乱作一团的人群和火光冲天的房屋。

    “我很瘦,这就对了,身体不是我的武器,肌肉发达的人总被误以为很厉害,我没有,但我不弱,我只是让普通人认为我弱。一个强者看起来绝不可以太强,容易不当成鱼肉。我最厉害的武器不是身体,而是我的头脑,没有头脑的大力士有一天也会输给瘦弱的人。”

    他看了看表,九点一刻,又望了望后视镜。

    “该来的人终归还是会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盒,拿出一支铁笔,饶有兴味地把玩着。

    第三节

    傍晚八点半,任店新村对面火光冲天,不到五分钟就开始不断蔓延。对面有居民楼,但人很少,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

    被烧着的地方是一片空地。经常有不谙世事的熊孩子在荒草地上点火取乐,以前消防车来过不下十次,每次孩子被教训后,家长只是打两下,意思意思,责骂几句,最后周而复始。

    消防员再气,也拿他们没办法。最小的才七八岁。

    今晚,早就有人看见一群熊孩子在玩火,据说是在烤地瓜。后来,他们有没有吃地瓜不清楚。火苗似乎并没有被熄灭。

    由于荒地面积大,家里没太阳的老妇女、老奶奶都会拿着被子来这儿等太阳暴晒。大部分人都会在天黑前来收被子,也有下班晚或记性不好的忘了收。

    今天,有四床被子没人收。

    而被子下是荒草,连接着它的是旁边老旧的木质房屋。

    后来,消防员追查真相,大火正是这样引起。只不过,他们还发现了小孩子不会使用的汽油。

    第一个发现对面失火的是坐在前门车内监视的丁瑞文,他果断地打了火警电话。他很想去救火,可又怕是杀手的调虎离山计。

    大约二三十个居民已经在灭火,手里拿热水瓶和盆的不少。坐在地上哭的应该是房屋的主人。不到一刻钟,消防车就赶到了,过了五分钟,对面就停了三辆救护车。

    大约是没发现人员伤亡,两辆救护车开走了,留下一辆以防万一。消防员依然在里面灭火,明火灭得差不多,还需要杜绝后患,把暗火找到。大火烧毁了大部分木质结构的老房子,暂时没发现人员伤亡。

    “青蛇呼叫夜莺,杀手就在任店新村,堵住前门,不让任何人过去。”

    “夜莺收到,已就位。”

    五分钟后,他又收到对讲机的消息。

    “青蛇呼叫夜莺,包括两名目标在内,咱们四位同志都中了不知名的毒,房内还有有毒气体,不知道来历,速开前门,让我们出去。”

    “夜莺收到。如果是毒,现在打120来不及。对面发生大火,有一辆救护车没走,车上有必须的急救箱、呼吸机和氧气罐,速来。”

    “青蛇收到。”

    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开出来,丁瑞文一看,是警队的车。车一出来,他立刻又再次把前门堵上。

    丁瑞文下车,赶紧走到车前。苏青露出头,丁瑞文指着对面的右拐角。

    “救护车就在那,快点去,如果真是毒,会发作得特别快。”

    苏青向他招了招手,赶紧叫人开车。

    此刻,火真正地灭完,一名消防员来到救火车前,告诉司机无人员伤亡,可以离开了。司机摇了摇头,一副颇无奈的样子。

    他穿得很严实,戴着帽子,刚打了一个左方向,前面就被一辆面包车挡住。

    他朝外竖了一根中指,并使尽按喇叭。对方不为所动,还走下一个人。

    “师傅,我们这有六个人都中毒了,您担架够吗?”

    他点点头,打开后门,这辆救护车比一般的大,容纳六个人刚好。于是,大家都出力把他们一一抬进救护车,另外,蔡志忠和黄易跟救护车一道去。

    “青蛇呼叫大家,杀手还在任店新村,没抓获前不准放一个人离开。我们跟救护车一道去医院,有情况打手机联系。over。”

    对讲机里传来无数收到声。

    坐在后面的张嘉译一副神伤的样子。他吐出一口大气,道,“看来他为了复仇已经疯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下毒。”

    坐在驾驶座旁边的苏青愣了愣,也一副不解的样子,“如果是下毒,我们冲进去时不知道有毒,为什么会完全没事。”

    “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被烟毒晕的,而是另有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

    “那烟是障眼法?”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苏青耸耸肩,眼睛死盯着前方。安庆的夜出名的安静。最近虽出现虚假的繁荣,不过,入夜无人的尴尬依然在持续。

    “这条路是往医院的?”

    苏青探探头,说,“是条捷径,怎么了?”

    “没什么。”

    这时,手机响起来。

    “喂,是吗,好,我知道了,”苏青挂掉手机,转过头说,“我猜得没错,烟里根本没毒。只是普通的烟,估计是从管道里进去的。”

    跟了二十来分钟,只见救护车从后门开了进去。苏青疑惑了半天,后门不是住院部就是烫伤科,中毒应该走前门才对。

    正疑惑间,救护车已渐渐往离后院口的车库靠。车库灯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苏青让司机把面包车停在另一旁。

    奇怪的是,救护车停了半天,不见司机下车,跟车的两人也没有动静。预感到异常的苏青赶忙招呼大家赶往车库。

    “都把枪拿出来,杀手说不定有武器,”苏青边指挥边说,“小张,你没枪,在我后面,你,还有你,前后夹攻,不准贸然开枪。”

    “是。”二人掏出枪朝黑暗中走去。

    张嘉译朝右后方走去,苏青问他干嘛,他说,一搬车库的灯开关都在那儿,我去打开。苏青点点头,独自朝暗中走去。

    接下来,是车门被打开的声音。最后,是后车厢被打开的声音。突然,有一阵光,很微弱。紧接着车库变得灯火通明,大家吓了一跳。

    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

    “司机不见了。”

    另一个人一副颓唐的样子。他用手指了指里面躺着的人。

    “目标人物都被杀了。”

    “他们呢?”

    “大概是乙醚,只是晕了过去。那个司机就是小阎王,”

    看着在后车厢躺着的八个人,苏青脸色阴沉,不愿离开。而一旁的人开始用担架抬人,一个个往医院送。张嘉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妈的。”苏青绝望地坐在石阶上。

    第四节

    八月二十五日,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

    会议室内异常安静。“阎王专案组”成员除住院治疗的六位,悉数到齐。大家都一片沉寂,互相也不搭话。侦查员元宝以为那辆救护车略大应该是杀手改造,如此就容易查出痕迹,顺藤摸瓜,但医院却说车是他们自行改造,因为救护车不够用,当晚这辆救护车的驾驶员被人打晕,藏在库房。

    同时,医院之前还丢失了大量安眠药和乙醚,由于怀疑是内部人士所为,曾做过调查,一无所获。陈玉楼家的水中发现大量安眠药残留。

    任店新村对面突发的大火也不是巧合,在荒草丛中发现了大量汽油,相信是杀手在孩子们走后浇上。他刻意选择了全是木质结构,周围人疏,连煤气罐都没有的住宅,显然,他并不想造成伤害。

    警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杀手没有留下任何会被警方发现的线索。烟和带安眠药的水都是被事先准备好的管子通过小区外来操纵,杀手压根就没进去过。

    烟和目标及警员的昏迷是一种假象,让警方误以为大家都中了烟毒。而对面的大火不是转移视线,救护车才是他的目的。

    作为有经验的警察,自然明白救护车上有良好的设备,况且,毒性不明,身旁有救护车不用是傻子。他之所以选择这辆改造过的救护车就是料到中毒的人多,如果目标不上他的车,就前功尽弃了。

    大家都意识到,从头到尾,警方都跟着杀手的思维在走。

    从这起事件中,大家明白,第一,杀手很狡猾,他不是个守信的人,完全没按照约定时间动手,第二,警方低估了杀手的能力,自以为部署周密,第三,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无法判断地域,没看到容貌,不过,可以肯定是一名男性,根据座椅高度来看,他身高不超过一米七,第四,车上指纹太多,需要一个个排查,第五,陈玉楼兄妹胸口都插着一根铁笔,后背都分别被写上了数字“20”和“21”,可以肯定杀手和之前是同一个人。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也是一个可敬的杀手。他不给吹灰之力将警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印象中,他并不强壮,看来,强壮不是他的砝码。

    他是一个心思缜密,而且自信中带点自恋的人。要对付这样一个人,你要更加心思缜密,从他的方向来思考。

    “是我判断失误,把他放跑了,”苏青站起身,给大家鞠躬,“您处罚我吧。”

    “不是你的错,谁在都会和你一样把人往救护车上送,”邬金不苟言笑,皱起眉头,看了看大家,“后果已经无法弥补,就不要互相检讨了。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怎样找到丁卯。”

    “邬所说的对,大家不可以泄气,我们一定可以抓住那王八蛋,”丁瑞文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们输不起,也不会再输了。”

    “医院监控查得怎么样?”

    “妈的,全他妈是摆设。这帮王八羔子都认为医院不会发生大事,从架起的那一天到今天,都三年了,从来没开过,说是省电费和人员。你说这帮穿白大褂的,会缺钱,一盒药提成都比我几天的工资高,”丁瑞文气不打一出来,越说越气愤,手在面前晃来晃去,道,“最近不是流行《我不是药神》,里面提到的格列卫,医院卖四万一盒,外面盗版五百块,效果一样。说医院差钱,我宁愿相信马云很穷。”

    “根据救护车驾驶员的口供,他是下午五六点左右来的医院,没多久就被人打晕,其他事一无所知。看来,杀手对监控也多少了解一些。医院的前后门是一条主街道,那儿有监控,没拍到离开?”

    “拍到了,一辆出租车等在那,他一招手,对方就打开门,天太黑,他又戴了帽子,看不清正脸。不过,运气好,拍到了出租车牌号。”

    邬金大喜过望,既兴奋又紧张,道,“司机找着了?”

    “已经在问了。”

    有人敲门,大家都以热切的目光迎向他。他一脸呆滞,像被吓傻了,说起话来竟语无伦次。

    “所长,有重大发现。”

    “说。”

    “司机说,天太黑,那人装扮太严实,又坐在后排,没看清样子。但是,他是用支付宝付账的。”

    众人大喜过望,可一转眼却都发现不对劲,一个这么厉害的杀手怎会漏出这么大的破绽。邬金也感觉到了异常,支付宝恐怕不是漏洞,是在传达信息。

    还能有什么信息,下一个被害人的名字。

    “是不是发现了丧事请柬?”

    来人生硬地点点头。

    “是谁?”

    “经过调查,付款的支付宝账号绑定的人一年前就死了,叫刘权胤,随后,我们搜查了刘权胤的家,在他家浴室的镜子上发现了一张丧事请柬。下一个受害者是丁卯,日期是九月一日。”

    “现在已经是二十六日,还有五天,鉴于今晚的行动,杀手不一定会按照执行日期,所以,迫在眉睫的任务就是找到丁卯。”

    有人举起手来。是张嘉译。

    “我有一点可以确定,丁卯就在安庆。大家想想,如果他不在,杀手会无聊到寄请柬过来。这个人应该不难找,说不定还是某位显赫人物。”

    大家议论纷纷。

    邬金立马询问苏青,“派到池州的人有消息吗?”

    “还没有。”

    邬金轻叹一声,道,“快催一催。”

    还没拿起手机,手机就自己响了。苏青拿起手机,双眼放光,道,“好,你们马上回来。大家听清楚了,已经打听到,丁卯上的是警官学校,先在四川成都任职,后来又调来调去,现在,他就在安庆,十年前被调过来,之前没找到是因为他早就改了名字,他现在叫丁力。”

    一说完这名字和身份,大家都炸开了锅。

    “你个龟孙儿,他可是丁检察长。”

    所有和罪犯打交道的人都不会忽略他,他是现任的市检察院代检察长,一位功勋卓著的英雄。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7:52

第七章:为鬼为蜮

    第一节

    一九四一年,陈紫函出世,11月22日,天蝎座的最后一天。那时,新中国还没成立,再过十来天,日本就偷袭了珍珠港。

    那是个动荡的年月。

    她的父亲陈云翔二十四岁,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九三八年得长子陈龙,那年,他刚结婚一年,才二十一岁。

    那个年代,二十岁成婚属于正常。

    陈云翔出生在茶叶世家,祖祖辈辈在安徽做茶叶生意,最兴盛时在全国都有分店,还在北京买了一条胡同。无奈,后人不争气,纵情声乐,把家产输光。

    他的祖父是前清的举人,外祖父花钱买过帮办。外祖父且不论,祖父叫陈士缊,是一个家教极严的人,有四子七女,人丁兴旺,据传他有一个老婆,七个妾。民国后仍在。是方特有名的土财主。

    陈云翔是次子,家中最小。其它三个孩子从小就被逼着学经商,跟着父亲背井离乡,走南闯北。一九一二年民国始,而陈云翔一九一七年才出世。孔孟已不流行。祖父认为,家中必须出一个读书人。从小,他就得朝九晚五地学习各种知识,待他满十五周岁,陈士缊还想送他出国留学,国内外又战事连连,最终,他误打误撞去了上海美专,学习绘画。

    一九三二年从美专毕业,一年后,他找了份报社美工的工作,陈士缊听说他给人打工,一百个不乐意,一封家书把他骂回去。

    “跟哥哥做生意去,”三位哥哥都力劝他,“现阶段,搞文化的都得饿死,只有经商。咱们分店还是有的,只有你愿意,哥哥们给你两家,你做大当家。”

    这话被陈士缊听见,大怒。

    “我当初不让他跟你们一道也有我的考虑,你们四弟贪玩,又没恒心,不是经商的料,我让他学文化就是为了磨砺他,稳住他。你们就别添乱了。”

    “父亲大人,我们错了。”

    在家待业一年,陈云翔二十岁,陈士缊给他择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陶瓷生意的大户薛家,他要娶的是薛家三小姐薛慧。

    “可是,父亲”。

    “你放心,我知道这都民国了,不比从前,我的个性你清楚,当年我父亲让我娶蒙家大小姐,他当时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我同意了,你看我现在,我不管这蒙家大小姐多金贵,照样纳了七个妾,她还给我生了儿子,你和爹性格最像,你会明白我的。”

    “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纳妾?”

    陈士缊把手抄到后面。“那是你自己的事。”

    薛慧嫁到陈家的第一年就给陈士缊添了孙子,大喜过望,满月酒还选在了方特最大的酒楼“福满楼”。取名陈龙,寓意明显,希望他可以成人中龙。

    陈云翔是读书人,却没有太多美色方面的思维。那个年代讲究恋爱自由、反对包办。起初,他也有反抗之意,但自从薛慧嫁过来,发现大家有共同的爱好,她不像从前的小姐,只懂女工刺绣,思想古板,细聊之下,发现她也在北平上过学,画过画。

    一年后,他已没有续弦的想法,安心过日子。他有一位美专的同学林雨翔被分配到了安徽黄山,有段时间来耍,见他和妻子和和美美,很是羡慕。可是,陈云翔却更羡慕他,他也想做一名美术教师,赶巧的是,林雨翔出门就为了找老师而来,陈士缊也安慰家里多了一个知识分子,二人一即合,陈云翔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了黄山。

    陈云翔一待就是三年,第三年得知薛慧有孕,让她回方特待产,独自留下来,直到第二年才带着陈龙回到方特。

    黄山以宛如仙境的风景名胜驰名。它极大地刺激了陈云翔作为画家的激情。学校有一座后山,他经常登山去,从山顶可俯视整个黄山。

    氤氲的气氛,云深雾绕的地理,再适合画山水不过。他拿起画笔,就再也没松过手。彼时,他还没有成为画家的想法。

    回方特也是迫不得已,他的祖母刘氏身体欠佳,父亲、兄长常年在外,几个儿媳对老人不上心,只忙着看戏听曲和打麻将。心念奶奶的陈云翔一咬牙,离开了心爱的异乡。临走前几天,他带着画笔和纸画遍了附近的山川,他意识到,可能回不来了。

    为就近照顾奶奶,他特意在家附近物色了一间小学,教授美术。陈家不差钱,所以也不指着工资度日。老婆刚生了女儿,反正也需要多静养。再说,孙子在外,老人甚是挂念,这一回来,病就好了一半,都能下床走路,大家都说,老人其实就是想孙子了。

    陈士缊发来书信,希望他暂时不要外出,外面战事吃紧,兵荒马乱。茶叶生意已经很难做下去。陈云翔听从父亲教诲,没有再出去。

    一九四六年九月,解放战争开始了,一个在美专要好的朋友王小波被戴笠的特务处死,他前去参加葬礼。葬礼之后,从同学口中得知,王是共产党潜伏的卧底。陈云翔对蒋介石政府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他深知王是一位正义人士。

    十月,有人秘密联络他,得知她是王小波的战友,从王口中听到过他,说他是一个热血青年,一个不甘做亡国奴的人。

    同年十二月四月二十四日,陈云翔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第二年,他在方特的一所高中任美术老师,那年,他三十九岁,人近中年,已经是市里有点名气的画家,办过几回画展,也受邀去过北京和老一辈艺术家探讨艺术,尤其是见到了偶像齐白石先生,受到夸赞。

    这期间,刘氏于新中国成立的前一年过世,祖父陈士缊也回了方特颐养天年,手上的生意交给了长子陈友和三子陈柏言,二哥在战争中被流弹击中,当场身亡。

    二人也争气,把家族生意办得井井有条,张弛有度,深得祖父欢心。一八七四年是甲戌年,是清穆宗同治13年,祖父出生,到一九五零年退休,他已经76岁,不过,身体仍然硬朗。

    但好景不长。

    有的人就是这样,平常不生病,一生就掉命。陈士缊就是。到一九六四年过世,他活了整九十高龄,以后,他的儿孙都没能超过。

    有人曾调侃,他的父亲是南越国君赵陀,曾103岁,熬死了儿孙。

    祖父过世后,家族间没有人为争家产大打出手,算是奇迹。两个在世的哥哥分得大部分,田地、珠宝,住宅,女孩子家也多少能分一些,陈家家大业大,看上去也很可观。两位哥哥待陈云翔很好,仅比他二人少。陈云翔推辞都无效,毕竟这是他们打拼得来的。

    此时,陈云翔早已是有名的大画家,可以独自养活一家。

    第二节

    一九五七年,陈紫函十六岁,虽说不上生得闭月羞花,也着实惹人垂诞。花一样的年纪。那是一个新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旧社会,许多人家有条件都会送孩子去上学。

    陈紫函幼年已请过先生,也念过私塾。加上,陈云翔一直在做教师,女儿又跟在后面,耳闻目染,倒也多少得了些便宜。

    陈龙则不同,天生玩世不恭,书撕了在野地烤红薯是常事。打过,骂过,终究改不了恶习。好在天生聪颖,鬼点子多,人缘好,考试居然都得过。

    女儿则不同,不是标准大家闺秀,平时也好动,却酷爱诗书,古代典籍都略知一二。陈父暗自欣喜,也罢也罢,有一个肯用功,男女都行。

    于是,这一年,他开始正儿八紧地教授女儿书法。从前,她也练过颜真卿、赵孟頫、临摹过有名的碑文,但不够系统,笔力也欠佳。

    都说字如其人,女儿的字苍劲有力,傲骨嶙峋,看不出是矫揉女子,倒更像铁骨铮铮的男儿。

    教学的过程中,他也隐约发现女儿看上去老实,也有特别顽固,甚至冥顽不灵的一面。譬如告诉她,某个字应该在下笔时更用力,她不听,偏偏轻轻一带,看起来少了一丝韵味,和她争执了半天,她就是不肯放弃。

    这段日子,来了几家提亲,家世倒也好,可女儿见了面,一个都没看上,不是嫌男人长相,就是不喜欢对方姑婆。

    薛慧也来劝,女儿气得要寻死觅活。无法,婚事也便罢了。陈云翔也曾经历过,所以,也会尊重女儿的意愿。

    两年后,她下嫁叔夜,也是性格使然。她不希望再被父母摆布,苦于找不到合心意的,叔夜不赖,又好对付,这是她选择最终出嫁的原因。

    爱情?她自始至终都不清楚,对于叔夜,那是不是爱情。或许只是一件自己的私有物,不愿他人来哄抢罢了。

    真正使陈紫函对叔夜动心应该是一九六六年以后。

    陈云翔被带过的学生们批倒,划为右派,当时,他曾经严厉批评过的学生大都成了红卫兵,文革一来,马上就有人上陈云翔的府邸,给他罗织了数十项莫须有的罪名。

    那是比战争还残酷的年代,多少敌人被消灭,却毁在自己人手上。究竟多少人被冤枉致死不清楚,多少人毁了清白不清楚。

    陈云翔是那个时代最微不足道的缩影。

    九月的十八日,有人来报丧,说他的父亲已死在大牢里。叔夜由于贫下中农身份,也不出名,除了陈家,方特压根没有认识他的人,得以幸免。

    家产被充公后,仆人被遣散,叔夜和陈紫函母子三人一夜间失去了一切。后来,文革结束,土地也没有还回来。共产主义是不保护私有财产的。

    叔夜和老妈子依依惜别。虽为主仆,多年来早已建立了情同母子的感情。

    “大娘,拿着这些,快快回老家,他们肯定能给你几块地,活下去没问题。”

    老妈子不肯收,泪眼婆娑。

    “姑爷,我一个人,死了不足惜,你,少奶奶还有孩子们可怎么活?”

    “我们也打算回池州,家乡人认识我,当年为躲避灾害才出来,如果还在,几亩地还是有的,”叔夜看了看四围,小声说,“一出现动乱,我本能地就把一些重要的细软藏在了池塘下面,用一根绳子系着麻袋,里面的钱够我家人过两年。”

    “少爷真是有心人,”老妈子抹眼泪道,“这世道怎么又乱了。”

    “会好起来的。”

    老妈子一走,陈紫函担心母亲。薛慧患有脚疾。

    “妈年纪大了,哪受得了路途颠簸。”

    “我负责送她回娘家,给她留一笔钱,够过几年日子,日后再去接她。”

    “嗯。也好。”

    处理完陈云翔的后事,已经到了一九六七年一月初。这一年,陈紫函二十六岁,有了一儿一女,陈玉楼和陈墨瞳。儿子四岁,女儿出世仅相隔一年。

    为了不惹是非,四个人连夜启程。汽车被没,但如果租汽车回去,路上免不了被盘查,虽已穿得朴素,免不得被翻包裹。

    陈紫函建议道,“我看三轮车就行,也不贵。咱们再倒殇得寒掺些,衣服都弄破,打补丁,在外面搞些泥巴,往衣服、脸上、身上弄一弄,和农民就很像了。我知道,他们懒得理这些人。”

    于是,大家按照她说的来办。

    载他们一家的见大家都是农村人,没敢要太多钱。一路上,还分了窝头。老汉七十多岁,是池州本地人,家在九华山下,叔夜大喜,他去过,和老汉攀谈,他老家在牯牛降附近的一个小山村。

    池州名胜古迹颇多,著名的蓬莱仙洞、杏花村、怪谭都在那。

    回到池州,发现整个村庄只回来了一小半人,大部分在路上饿死,听说还爆发了暴乱,被饥不择食的村民杀死。

    感慨万千的叔夜找到还活着的亲人,要来了属于他的三四亩土地。

    从那天起,他不再画画,而是成了十足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在他原本的家住了下来,房子是泥巴搭建的,收拾收拾,仍然不会干净。

    大清早,叔夜就一个人去开荒,以前的农活他大都记得,做一个月就驾轻就熟了。陈紫函花了两个礼拜学会了洗衣做饭,人也变得黝黑,孩子们每天都跟着她来地里给叔夜送饭,没事就趴在田里和稀泥、抓蜻蜓、青蛙、扑昆虫,倒也悠哉。

    以后,陈紫函回忆起来,那是一段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她开始接受这个陌生人,两人也默契起来,她发现,他也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无趣。

    她认定了,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孩子们还小,学校既上不起,上了也是白上。文革时,有时学校只有一个老师,混乱得仿佛射手座的私生活。

    可也不能啥都不学。于是,陈紫函就肩负起了教育子女的重任。她找来一些树枝,在泥巴地里教孩子认字。

    叔夜一想到那时候的陈紫函,内心一阵小鹿乱撞,那是他渴望的女人。而回到方特以后的她,更像一个陌生人,后来逐渐成了一个魔鬼。

    不过,不可否认,若没有那段时光,陈紫函也没有变成魔鬼的理由。

    那个著名的动因叫,嫉妒。

    叔夜在香港病逝前,对站在床前的陈紫函说,“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陈紫函背对着叔夜,泪流满面。

    第三节

    一九七六年十月份,耗时十年的文革结束。第二年,叔夜携妻眷回到方特。过了一年,政府把没收的小部分财产归还给了他们。

    依着这些钱,叔夜购置了房屋和汽车。时间一长,把该买的都买了。稳定后,叔夜将孩子们送到附近的学堂去上课,彼时,学校也渐渐走入正轨。

    第二年,又有熟人托他回老学校任教,继续教美术。有一批艺术爱好者把他的作品拿到报纸上刊登,不久,他就开始声名远播。

    到了第三年,已经有博物馆想收藏他的著作。

    但此刻的叔夜对文革仍心有余悸,他开始反思,有文化难道也是一种罪过。他对阶级斗争、党派斗争毫无兴趣,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多年劳作让他豁然开朗,那才是最原始的快乐。活着、平凡、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做一个农民很幸福,做一个画家,很无助。

    有文化的人烦恼明显更多,所以,天才都单打独斗,孤独无助。知道得越多,对生活、世界也就越绝望。在黑暗的角落永远潜伏者恶魔,看见的人都想死,看不见反而活得更好。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叔夜本不打算再回城市。加上,村子交通不便利,看个病都很困难,孩子也没地方上学。

    有一回,他看到陈紫函在池塘边用棒槌洗衣服,姿势熟练,起身后,腰一闪,疼得跪在地上。他赶紧上前搀扶,心中不忍。

    她本是千金之躯,跟着自己过这样的日子,万万不行。

    “回方特吧,听说已经结束,你父亲也平反了。回去正好拜祭一下岳父,把他的牌位放进你们老陈家祠堂。你也想看看你的母亲吧,咱们把她接回来,颐养天年。”

    说到母亲,陈紫函心动了,一刹那间,眼泪就落下了。

    刚回去时,方特到处都一片萧条,看不出生机。叔夜在以前陈家老屋的附近租了房子,面积不大,够用。第二天,赶赴薛慧老家蚌埠,约莫四五天,老太太就出现在他们租住的小屋。为照顾老太太,还请了一位女佣。

    文革前带去的细软还剩下不少。由于在农村,自给自足,花销不大,钱比想象中要经用。

    叔夜回到学校,一开始做美术老师,第二年,就成了主任。许多人猜测,校长是想用职位留住他。做官以后,意味着有更多时间可以创作。

    回池州后,他就没再拿起过画笔。第一次拿,手还在颤抖。房子是新买的,四五百平方,还请了一名女仆来打扫,照顾老婆。一切仿佛回到从前。

    可是,真的可以回去?

    叔夜发现,他的心境变了。他渴望探讨更深层次的东西,譬如人生的意义、价值。他开始画画,写字,把他在池州看到的风景画下来,把对他人生的感悟以书法的形式写下来。

    后来,他开始将油画和国画结合,最后创作出连毕加索都看不懂的风格。一开始,没人能理解,说天才和疯子各占一半,后来,见怪不怪,反正看不懂的一定是好东西。

    他开始思考死亡的终极目的,画出了一副后来被称为佳作的《人死后的世界》。

    心态的改变也影响了外观。他开始不修边幅,潜心创作,留着大胡子、长头发。在外人眼里,这是可以接受的。艺术家的形象大致如此。

    方特博物馆收藏了他四幅国画,三幅字。到鼎盛时,他的字画在方特一时间洛阳纸贵。白天,他在中学教书,夜里伏案作画。待赋闲,又经常往返于深山野林,许多人不远万里来拜访,常常得到门房的答复,老爷出去踏青了。

    不过,并没有人失望。艺术家自然不会循规蹈矩。

    叔夜大画家的名声开始传开。

    再后来,他竟闭门谢客,一心作画。

    陈紫函对他的改变无可奈何。在池州,她对叔夜很依赖,还以为要在那片山村过一生。回来后,日子好过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要的多吗?”她经常问自己。

    一九八三年,叔夜四十三,陈紫函四十二,都已是中年夫妻。一双儿女,陈玉龙二十,陈墨瞳才十九。

    这一年,第十三届全会展开,中国开始改革开放。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那个年代,钱还值钱。

    同年,叔夜受邀去芜湖美术馆办画展。陈紫函也跟着去,权当旅游。夜里回来后,叔夜看上去心情不好,还喝了不少酒。

    陈紫函伺候他睡去,收了他的脏衣服,正准备洗,从上衣口袋里搜出一张纸条,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上面是一些人的姓名和联系地址。

    一共十八名,用阿拉伯数字做了编号。

    看名字就知道,全都是女孩。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想做什么?

    第二天,她向叔夜询问纸条上的事,一开始,他不肯承认,陈紫函拿出了纸条,他却说,没什么,都是省内的一些喜爱艺术的学生。

    仅仅是普通学生,他需要遮遮掩掩吗。天蝎座的陈紫函不相信,这些女孩和叔夜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其它学生早就和老师坐车回了原住地。得知此事,第二天,她就约了名单上惟一在当地上学的女生,她叫王丹,才14岁。

    陈紫函是在去学校的路上看到的她。她没有照片,看到王丹穿着那所学校的校服,就跑上前去询问。

    “你认识一个叫王丹,家住xxx的同学吗?”

    王丹一愣,说,“就是我啊。”

    于是,陈紫函解释了自己的意图。王丹想了想,说,“我五点多放学,你在学校附近的公园等我,好不好。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说不清?

    陈紫函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他果然对她们做了什么。

    王丹一脸天真地和陈紫函告别。

    “阿姨再见。”

    第四节

    入夜,公园很安静,下了一场小雨后,几乎就没人了。春天,入夜比较慢,但密林深处,进去就仿佛已身在夜晚。

    陈紫函可不希望二人的对话被旁人听见,所以,一看见王丹的身影就招手把她喊进密林。陈紫函边走边问,“不要害怕,告诉阿姨,他对你做了什么?”

    王丹好像真听不懂她的意思。

    “没有啊。”

    “你不要骗阿姨,你说实话,阿姨一定会替你做主。”

    此刻,王丹眼珠子一转,竟哭出来。

    “他,他欺负我。”

    陈紫函原本并不那么坚定,听完这话,魂都飞了。

    “阿姨相信你。”

    陈紫函忍住眼泪,从口袋拿出纸条。

    “这里的女孩,你都认识?”

    “知道几个,都不是本地人。”

    “也有她们?”

    “嗯。”

    “在哪发生的?”

    “仓库。”

    “这事,你没跟其他人说?”

    王丹摇摇头,脸上全是泪。

    “我怕没人信。她们也一样。”

    “你暂时别说,我回去想办法。下个礼拜六晚上八点,咱们在这碰头。”

    王丹擦了擦眼角,鞠了个躬。

    “谢谢阿姨。”

    却说王丹一路小跑着回家,脸上挂着笑容。她回忆着和丁卯在一起的时光。丁卯是双子座,很会撩妹,而且从不嫌多。光一个绘画展,他就要了十八个女生的名字和学校住址,约定日后有机会去玩。

    王丹十四岁,看起来却很成熟。丁卯走之前,和她在仓库越过了爱的禁区。他们整理完衣物出来时,被叔夜看到了。她很害怕。

    没过几天,他老婆居然认为是他所为,来找她。这时候不歪曲事实,颠倒黑白,以后就再抓不住机会了。主动献身和被逼无奈还是有区别的。

    她害怕被父母、同学还有老师知道。

    “算他倒霉,”王丹睡着前想。

    回到家的陈紫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她有过去质问叔夜的想法,又作罢,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都说天蝎座一生都在怀疑,一点不差。

    她忍不住觉得恶心,居然和这样龌龊的男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不愿相信,更不想从叔夜嘴里听到真相。她一想到如果那些女孩日后都来指控他,自己该立于何地,孩子们又该如何做人。

    这些,她都不敢想。突然,她豁然开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陈紫函以想在芜湖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来由促使叔夜多交了一个月房租。

    礼拜六晚上八点多,王丹依约前来,她一副特委屈的样子,恨不得再次哭出来。陈紫函看了,心有不安。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王丹。

    王丹大吃一惊,很不解地打开,问,“阿姨,你给我看什么?”

    “阿姨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就当我求求你,既然事情发生了,再责怪也没用。这些钱就当我补偿你的损失。”

    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学生,面对可以一袋子够花好几年的钱,心中自然激动。可她转念一想,既然她肯花钱挡灾,为什么不要更多?

    “阿姨,我是不会说。可她们呢,还有十七个呀。您哪来那么多钱。她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再说,就算她们现在答应,难保日后反悔。给再多钱也堵不住。”

    陈紫函一听,王丹说的不无道理。让一个人永远闭嘴,只能让她消失。

    “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吧,您再给我五倍这样多的钱,我跟她们熟,由我去劝她们不要说出去,每个人分一点,您再另外给我一些车马费就行。”

    王丹说完,朝陈紫函抛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陈紫函感激地看着王丹,“就按你说的办。明天,还是在这里。我把钱带过来。”

    回到家,王丹挖开床底下的地板砖,下面是镂空的,她的私房钱都藏在里面。这时,有人来敲门,王丹赶紧盖上,打开门。

    王步文,这个木工走进独生女儿的房间。见女儿在做作业,他忍住情绪,语气淡定地说,“丹丹,做作业啊。那个,爸爸跟你说件事。妈妈患了癌症,家里情况你也知道,爸爸这点工资不够用,这房子也必须卖,还不一定够。明年你不能上学了,乖乖在家自习,好不好。”

    “爸,妈的病有这么严重。”

    “医生说,如果不住院,活不了三个月。爸也是没办法。”

    “家里这么差钱?”

    王步文心酸地点点头。一个木工能有多少积蓄啊。

    他一走,王丹就开始计算,如果是那么严重的病,即便明天拿了五倍多的钱,也不够看的。实在不行,再多要一些,虽然会冒极大的风险,可妈妈的命更重要。

    另一边,王步文擦干眼泪就出了门。他来到一家门面的最里面。袍哥和三个手下正等着他。袍哥是远近闻名的高利贷者。

    王步文跪在地上,摸着袍哥的脚趾。

    “袍哥,请再宽限我两天,我已经在卖房子。这事,我老婆还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肯定跟我离婚。就两天,再不行,我剁了自己的手指。”

    袍哥歪歪嘴,看了两眼两名手下,一胖一瘦。二人架起王步文,第三个人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按住王步文的中指。

    “你提醒我了,上回借钱,你也是这么说,”袍哥露出一口金牙,说,“我叫王袍,不是王八。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麻三,剁他一根,给个教训。以后在我地盘,输钱了,就乖乖给钱。这是规矩。”

    “袍哥,求求你,求求你。”

    话音刚落,一根手指从眼前飞了出去,溅了旁边一身血。

    “他怎么了?”

    “晕过去了。”

    “拿冰块给他敷敷,别让他死了。阎王可不还我钱。”

    第二天,老时间老地点。

    夜里,公园特别地安静。陈紫函七点多就在这儿等,不一会王丹就出现了。她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心事重重。

    “你来啦。”

    “钱给你,阿姨还有事,先走了。”

    王丹喊住她。她回过头,却发现女孩在笑。

    “这点钱是不行的。”

    陈紫函愣住了,这个小女孩从没表现得这么成熟。

    “你要多少?”

    陈紫函冷静地想,给她多少怕都堵不住她的嘴。

    “再给十倍。”

    “我哪来那么多钱。”

    “我知道,你们是大户人家,随便画一幅画就够我们吃一辈子。我要的不多。如果你不给,我明天就告你老公,还有其他十七个人。保证让你们名誉扫地。”

    陈紫函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娇小的女生会威胁自己。

    “你答应我,”说完,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根普通的尼龙绳和刻刀,”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割我的血在上面,跟警察说你老公用它打我,打得我满身是血。我是未成年人,你觉得警察会相信谁。”

    “相信你。”陈紫函喃喃自语着。

    “想好了?”

    “阿姨答应你,你快把绳子给我,”陈紫函戴上手套,拿过绳子,很快绕到王丹的身后,勒住她的脖子,一个孩子哪里是成年人的对手,一鼓作气,直到她垂下脑袋。

    王丹面色苍白的脸直视着她。

    杀完人,她却慌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她竭力安慰自己,“是她活该,活该。”

    待她冷静,尸体已经凉了。尸体旁是刚才的刻刀,她拿起她在她身上划了一下,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是舒畅感。

    她是第一个。阿拉伯数字“1”。

    她不是最后一个。

    陈紫函掀开裙摆,仔细察看了一番,果然已不是清白之躯。

    她说的应该都是实话。

    她忽然灵机一动,如果把所有女孩的处女膜都破坏掉,警方会朝男性方向搜索,再加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刻字行为,一定会被当作变态杀手。

    就这么办。

    一阵风刮过来,她感到一丝凉意。

    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8:28

第八章:邪恶天才

    第一节

    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四十七分钟。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今天,大家比较沉默。经过前天的失利,对小阎王的能力已经不怀疑。可是,不敢相信的是,他真会杀死亲生父亲。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人格能扭曲成这样。虽说血缘从来阻止不了骨肉相残、可听起来仍令人心惊侧目。大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也便释然。

    若后世为他著书立传,定有心理学家替他分析成因,童年阴影、畸形教育、坎坷经历想必会被对方提及。几乎所有的变态杀人狂都有这些显著特征。

    不过,也有例外。美国曾有一名完全不符合以上特征的人。Netflix曾出品了一部纪录片《制造杀人犯》,讲述了一名叫玛乔丽的恶魔抢劫犯,她抢劫的理由很简单,银行让她父亲拿走了本属于她的财产。

    首先,她出生优渥,家中独女,身材高挑,典型的白富美,而且很聪明,多才多艺,拥有五个学位。若真要提经历坎坷,那也是和交往的五个人,最后都离奇死亡。

    具体细节就不一一赘述了。

    小阎王是例外还是不例外,并不重要。他要杀自己的父亲,是既定的事实。大家聚在一起的任务是讨论如何防止并保护目标。

    对于丁瑞文提出的,要杀一个在职检察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家也多少表示赞同。毕竟,这次要杀的不是平民,大家对丁力有所了解,他是一个正直的人,铁面无私。他做这行几十年,仇家无数却毫发未伤。一来,他生活自律,每天都按时上下班,有专车接送,到了检察院,吃饭都在食堂,几乎不出门,二来,几十年里,他没有任何绯闻,生活美满,老婆最近带着刚考上复旦的女儿去海南游玩,三来,最近他有案件要办,肯定会去法院,但法院里有荷枪实弹的法警,杀手去了也等于送死。

    大家都推测,杀手执行的地点或许不是检察院和法庭,但仍然不会松懈。最好下手的地点一定是上下班路上,其次则是丁力的家。家已经证明并不是安全所在。

    试想一下,在路上制造一起意外事件的几率大不大?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轿车直接从汽车中间插过了来,将汽车一分为二,安全气囊还有个卵用。抑或者更简单,在出行的车辆上动手脚,或更干脆点,装炸弹。即便你事先提醒他有危险,倘若路上来个飞身碰瓷的老头,你必须得有个人下车查看吧,这就给杀手钻了空子,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目标。

    时间虽完全无法预测,却几乎一致认为会是夜晚。大白天是人最警惕的时间段,完成暗杀的可能太小。可是,也不能完全排除。

    既然确定凶手只是一个人,其他人也陆续回来报到,二十来人,加上丁力平时坚如磐石的防卫,几乎没有被杀的机会。

    大家开始从杀手的角度来臆测未来的走向。再用上回的雕虫小技已经不管用了。他会使出何种手段杀人,又用哪种秘技逃出生天?

    这时,蔡志忠又提出了一个想法,杀手既然已计划了很多年,假定他十来岁就已经开始筹划,那么,他一定具有警察、甚至特警一般的身手还有反侦察能力,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是藏不住的。更别说,他还会写毛笔字,智商超高。

    大家明白他的意思,这人很可能是公安系统的在职或离职人员。根据得到的线索,杀手30岁、个头不高,一米六五左右。要查这样一个人并不难。

    在场的人都可以排除。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没人能完全符合。此刻,黄易站起身,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他提出检察院和法庭也要查,以前他去过一两回,凭着和门卫的关系连证件都没撂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秦叔培和邓丽雯也发表意见,她们以前遇到过这样的罪犯,于男厕所事先装上摄像头,在所有的蹲位放置定时炸弹,从监视器里待目标一出现就在几百米外按下引爆器。杀人于无形。

    关于杀手懂爆破一事仍有待商榷,但大家并不否认这种可能。

    听了大半天,苏青也举手表达观点。他认为杀手绝对不会使用炸药和远程红外线机枪。原因在于,他要遵循传统,在尸体上插上铁笔,写下数字。连环杀手都有这样的强迫症。想得到媒体关注和自我满足,这是他绝对不会放弃的,否则他不必发请柬,在我们连目标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对方。

    杀人是他的最终目的,但呈现方式尤为重要。不过,历史上也有随便的杀手。三个月杀死五十人,日本女护士久保木爱弓杀人理由随便到令人不寒而栗,因为不想在自己当值时病人死亡,那样得去向家属说明,很麻烦,所以就让他们在她当值前死掉。

    有史以来最任性的杀手。

    张嘉译提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除了告诉丁力本人,其他人,检察院和法院都不能说。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保护得当,丁力没事还好,若死了,其他人往后的仕途就更难走了,大家平均年龄二十几岁,不得不为前途考虑。

    大家也都纷纷点头。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没错,可也是一份利少痹多的高危职业。人民都觉得警察应该舍身忘死,未免太愚蠢。

    连邬金也赞同张嘉译的提议。在位二十来年,官场如战场,都是看不见的硝烟。官哪那么好当,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事,自己倒乌纱不保,不新鲜,朝野更替,无意识结了谁的仇,被报复也属常态。

    对官位趋之若鹜又避恐不及,这种自相矛盾的事便是平民对官场的态度。年轻人不一定懂,像邬金这样的老油条可是深谙官场,他见过太多官员,落马前和落马后的差别,至今令人唏嘘。

    会议解散后,邬金把张嘉译和苏青叫到一边来。二人对视,邬金的用意他们都明白。关上门,邬金让二人先坐下。

    “下午你们到检察院去一趟,以调查“四一二恶性抢劫强奸杀人案”的幌子去见丁检察长,跟他详谈一下,把情况表述明白。丁力的脾性我了解,即使有生命危险,他都不是一个肯妥协的人。这是一个最适合做检察官的人。”

    “可邬所,四一二案不是丁检察长正在办的吗,案件发生在大观区,咱这是迎江区,过了江都到上海了,如果安庆是鱼,咱是尾子,它是中段,这理由,他能信?”

    “就是个幌子,你那么认真干嘛,”邬金摇头,“凶手是一个叫龙小羽的黑道分子,老峰人,结过一次婚,前妻带着只有八九岁的女儿改嫁了,老峰不就在咱迎江区。随便编个借口,说我们这有线索不就完了。四十来岁的人,连谎都不会说,怎么结的婚。”

    离开会议室,苏青一把拉住张嘉译,他正低头朝门口走。

    “今天就不到外面吃了。去我家,我媳妇手艺好,老抱怨我不在家,正好回去。赏个脸?”

    他想了想,盛情邀约,不好拒绝。

    第二节

    走进家门,一股菜香飘来。孟庭苇从厨房走出,围裙都没摘。苏青在前,张嘉译拎着一袋水果和奶在后面紧随。

    苏青在老婆面前装无辜。“这可是他非要买,我拿枪指着他头他都要买,和我没关系。”

    张嘉译在后面笑出声,可见到孟庭苇的那一刻,笑容就消失了。苏青接过礼物,放在地上,把他带到一旁的客厅。

    “嫂夫人真年轻。你可是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张嘉译羡慕不已,“她看上你哪点?”

    “埋汰我,”苏青说,“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处。稳重啊。”

    张嘉译“噗嗤”一声笑出声,见孟庭苇往这边瞧,立马收住,还朝对方挥挥手。一会儿,孟庭苇进了厨房,张嘉译才小声说,“告诉我,咋追上的。你一有勃起障碍的老男人凭啥能坐拥美人,理解不了。嫂夫人嫁富豪分分钟的事。”

    “哥这叫魅力,男性成熟的魅力,你还小,不懂,”苏青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孟庭苇出来时已解开围裙,喊二人吃饭,“走,吃饭。”

    桌上饭菜着实丰盛,爆炒田蛙、小龙虾、白斩鸡、麻辣豆腐、鱼香肉丝、臭桂鱼、油焖大虾,看不到任何绿色食品。

    “嫂子太客气了。”

    “怎么没有素菜,太油腻,”苏青刚抱怨完就碰上孟庭苇挑衅的目光,甘拜下风,“吃荤的好,身体好,怎么都好。你怎么不吃?”

    “我叫一下小维,他在楼上写东西,说信号好。”

    孟庭苇边走边喊,阁楼传来“来了”的声音。

    张嘉译拍拍苏青。

    “你儿子?”

    “胡说!是我小舅子。未婚,志向远大,全职作家。”

    “哟!大作家。行,人生圆满。又大美女大作家。全中国,你最牛。”

    “怎么,他借住在你这?”

    “不是。一定是我老婆喊过来的。就这一个弟弟,老操心了。别得罪他,得罪了,倒霉的一定是我。”

    很快,就听见二人下楼的声音。楼梯发出“怦怦”声。

    乘吃饭的间隙,苏青把张嘉译介绍给家人,但二人一副憨豆式的表情。一点也不奇怪。一个警察,能介绍给带回来的朋友也大都是警察,就像导演请投资商吃饭就一定会带女明星。

    “听人说你们那风景优美,早就想去九华山,一直没时间去“”孟庭苇偷瞄了一眼苏青,苏青委屈地低下头,“老公,有空会带我去吧?”

    “会,一定会。”苏青像穆斯林祷告一样,不敢抬头。

    张嘉译把头转向王维,和他的身材相比,王维看上去干瘦得像个病人,脸色也呈苍白。不过,他也不意外。作家都虚,不是心虚,就是肾虚,而且空,不是脑袋空,就是被女人掏空。作家的创作环境都比较安静,心与人都少见阳光,文字病态,人自然好不了。

    “写得怎么样?”

    “还好。”

    张嘉译看出来王维是寡言少语型,再说下去会尴尬,于是专注吃菜。

    “要不要喝一盅?”

    孟庭苇说出口之际,苏青刚吃下去的龙虾就把自己噎住。脑海里立刻出现防盗警报器在呼叫俩字“陷阱”,苏青想,我可不上当。

    “老婆,警察不喝酒。”

    “这样啊,”孟庭苇手里已多了一瓶打开的青岛啤酒,“本想今天来客,让你多少喝一点。那,小维,跟姐吹一瓶。”

    “好。”王维接过孟庭苇递来的酒。

    苏青在意识的世界已撞了一千遍墙。老婆,你不按套路出牌。

    下午两点半,二人开车来到检察院。

    以前,执行公务时也没少跑,平民都认为这里庄严肃穆,事实上,都是表面,装给人看的。收钱的时候,人家可活泛了。

    但凡有人的地方,哪有不被钻空子的道理。机器秉公执法,可人的手在控制机器。

    苏青有意识地观察了一番检察院,地方很宽敞,车辆都停在该停的地方。不过,围墙并不算高,如果借用绳索,可以轻易进去。里面的防盗装置也比较老化,白天尚可,夜晚,摄像头的分辨率未必跟得上。苏青揣测原因,大概是没人会想到有人敢闯检察院。

    这倒不是大麻烦,找几个人在四角安排人手,定时答复,如果没人答应,杀手等于自己暴露了方向。到时,再一哄而上,手到擒来。

    秘书王小姐让我们等,丁检察长在见客。五分钟后,市秘书长顾宇彬从里面走出来。张嘉译一脸茫然,苏青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敬了个警礼。

    “顾秘书长好。”

    “小苏啊,来办事?”

    “谈个案子。”

    “好。我走了。”

    张嘉译打了个呼哨,“这就是传说中的顾秘书长,不丑啊。”

    “老邬的奖大部分都是他颁的,大人物,得罪不起。”

    “看得出来。”

    秘书请二人进去。第一次和市里的英雄见面,二人恨不得要签名。丁力五十好几,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很英俊,不过年岁大了,加上又都是行政工作,脸上、腰上都是赘肉。

    “丁检察长,我们来是为了”还未说完,就被丁力打断,“检察长?”

    “阎王案。”丁力两手交叉。

    “你都知道?”

    “死了这么多人,我岂能不知。你以为不公布案情,就可以瞒过去。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我是在她死后第二年才知道的。”

    张嘉译推了推他,他想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小阎王也许是他儿子。

    “说吧。”

    于是,张嘉译把来龙去脉,以及警方最近的全部调查结果,都告诉了他。

    “保护我?”

    “无人生还。我不是吓唬您,他很厉害。”

    “我儿子要杀我,你是这个意思?”

    二人注意到丁力的手在颤抖,害怕?

    “叔夜大师是阎王?”

    “刚才也已经说了,死掉的十八个人都是那次画展中的女学生。你当时也在,应该记得几个。对于三十五年的事,您有什么见解?”

    “一无所知,”丁力埋下头,“不过,我的确认识她们。我当时还向馆长要了十八个人的名字和地址。不过,后来纸条丢了,就没再联系。”

    “你也抄过?”

    “是啊。”

    “你抄完后,叔夜又要一份一模一样的。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关系。”

    “我对此表示抱歉,还是一无所知。”

    “您打算怎么办,九月一日就是最后期限。”

    丁力想都没想,一屁股坐下去。

    “那天是法院审判“四一二案”的日子,如果没猜错,是他故意挑的。他想让我在自己和正义中选择。我能怎么办。让他来吧,我死不足惜。你们不用太担心我的安全,我原本也打算在这里住,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三节

    下午六点一刻。今天,天黑得早。夜色沉寂。

    大家都在办公室等待指示。邬金看上去沉着冷静,比得警员们个个跟热锅上的蚂蚁。目标不配合警方,最危险的日子还要出来,不是找死?

    邬金提高了嗓门,他认为即使丁力不配合也无碍,他也说了,到最后的期限,他都会在检察院度过。检察院四周都有摄像头,分辨率达到要求。即便杀手进入院内,里面的摄像头虽不尽如人意,不过我打听到一件事,最近它们安装了一碰墙,警报就响的高科技,而且警报随时被门卫的手机监控,门卫旁边有一个按钮,可以叫醒所有里面的工作人员。

    丁瑞文说,这么看来,检察院可谓固若金汤,想进去杀人等于羊入虎口。里面应有尽有,他又是领导,想要什么让手下去做,不需要出门。如此看来,能杀他的地方不多,一是去法院的路上,二是法院,三是回检察院的路上。

    这时,黄易心中一凛,我个人认为一定是回检察院的路上,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黑夜符合杀手的作案习惯,也比较容易下手。杀手不是还要插铁笔和写数字,这些在大白天明目张胆地做太困难,且容易暴露。

    众人也都交头接耳起来,都不无道理。

    蔡志忠今天没有想发言的冲动,一个人抓耳挠腮,表情木呐。相反,平常沉默寡言,毫无建树的两位女刑警却抢着想说话。

    秦叔培和邓丽雯都身穿警服,却穿出了制服诱惑。也许是身材都太好的缘故。尤其是秦叔培,有点像韩国的尹雪喜。

    秦叔培认为,住在检察院也乐观不起来,不能忘了上回的教训,杀手有能力在水中下药,如果他故技重施,怎么办。

    邓丽雯也发表看法,法院也不安全,不是经常有人来上访,大白天不好把人直接撵出去,一两个倒罢了,万一有一群人,而杀手就乔装混在里面,偷偷藏起来,等开庭再动手,我们可一点办法没有。

    邬金略一沉吟,道,“老苏,你说话。”

    苏青“哦”了一声,站起来,大家集思广益,说的都有几分道理。这些方面我们也考虑到了。你们提出的每个重点都会是优先考虑的范围。我们会让赵卓娜法医今晚就住进检察院,然后再派五六名同志配合她,检测水质。至于上访,大可放心,一旦发现会重点调查。

    突然,蔡志忠大叫一声。

    “别忘了还有记者。”

    众人醒悟。“四一二案”是最近几个月的热点话题,少不了爱添油加醋的电视台来采访。好在安庆很小,电视台影响力不大,要来加摄影师也就四五个人。

    “万一凶手在里面呢,他可以假意采访,乘机行凶。这案子这么大,检察长肯定会接受,这是他的义务。如果他不接受,晚上就会被报道。检察院出负面新闻,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苏青让他坐下,不紧不慢地回答,“不会。他应该没那么鲁莽。”

    夜里十一点半,外面下起了小雨。

    丁力躺在床上,这里是给检察长配的私人休息室,事实上就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子。电器不多,空调、衣柜、电脑。

    他的右手拿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笑得很甜。是明玥菲。照片底下的拍摄日期是1987年4月。

    那是属于他们的蜜月期。

    从照相馆里出来,明玥菲和他手拉着手。当走到一家蛋糕房前,明玥菲并没有看他,而是梦呓般地自说自话,她有了宝宝,想和他结婚。

    丁力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要知道,当年的大学生可是天之骄子,不似现在跟白菜一个价,大学有多难考,经历过那个年代的都知道。有的地方,一个村才能有一位。

    在明玥菲说之前,他已经兴奋地拿到了四川警校的通知书。如果结婚,别说上大学,自己还要找工作。双方父母为难不说,自己还不确定她就是那个最好的人,丁力很为难。

    过了一个礼拜,明玥菲又欢天喜地跟他说,医生错了,没怀,胀气而已。丁力释怀了,和明玥菲快快乐乐地过了一个月,走之前和明玥菲保证保持通信。

    丁力给明玥菲去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以为她忘了。实际上,她已经死了。八九年,他在池州住过的那家人来大学看他,说起去年有一个和他经常玩在一起的女生被杀人狂杀了。

    那一年,丁力昏头昏脑地上完了学,考得太差,学校差点把他开除。他想回池州扫墓,票都买好,半路上又杀回去。他无法面对。

    不管有没有孩子,如果当初和她结婚,她就不会死。

    现在,得知当年真的有孩子,而且他来复仇了,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如果死之前能见一面该多好,他是像我还是明玥菲?

    他一定觉得是我抛弃了他?

    事实上,也并没有猜错。即便她要生下来或生了下来,我也会转身离开。不是我绝情,只是,你来得不是时候。

    当年我还怀疑你妈妈不是最适合的人,是我太年轻,这以后,我经历了许多人,再也没能找回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没有最合适的人,只要喜欢,就是最合适的。

    他起身,走向窗边。外面的雨大了起来,雨水打在毛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

    九月一日上午四点十八分。

    在检察院布控了五天,鸦雀无声。杀手仿佛不知道他住在里面一样。之前,大家担心的情况都没发生。但这无法缓解紧张的局势,只能说明,杀手准备在最后一天动手。

    苏青抽空细想了一下,为何请柬都是送到大南门派出所一个地方,且死者没有一个人收到。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杀手就住在大南门。

    邬金表情严肃,稀松的睡眼,却睡意全无,“今天是最后的期限。杀手一定会动手。除了安排在检察院的人,咱们还剩下近二十名同志。一会儿,丁瑞文带十名同志埋伏在丁力来法院的路上,剩下的跟着老苏,负责丁力在法院的安全。待法庭宣判结束,一切正常。大家务必配合好,一起送他回检察院。当然,这也不是最后一步,听说他今晚会回家,关键就在于回他自己的家。杀手一定会认为咱们会放松警惕,把他送回家以后,安排大部分人住在丁检察长家里,其余人马在外围。守住了今天,就守住了他的安全。”

    讲完话,大家纷纷开始行动。

    这是一场对决,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输了的人都是邪恶的帮凶。

    法院开庭一般是早上九点半,下午一点半开始。检察院离法庭有三十分钟左右时间,丁力六点就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最后到办公室整理档案。去食堂吃了顿简单的早点,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一刻。

    差不多该出发了。被大雨洗刷过的道路都是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丁力透过车窗想,也只有这种时刻才会觉得城市没那么喧嚣。

    开车的是五十三岁的老司机胡志明,开了一辈子车,给检察长开车都送走了五六任。话少,倒不是做司法的都严肃,性格孤僻而已。车开到4812,胡志明把车停在加油站,去买瓶水。玻璃都是防弹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

    也就两三分钟的事。胡志明拎着红色塑料袋进了奔驰。他顺手拿出里面的红牛,递给丁力,丁力接过去,“知道你最爱喝他。我这人命贱,只喜欢矿泉水。”

    说完,老头开始憨笑。

    “有心了。”

    “喝吧,一会儿上庭来劲。”

    “哦,好。”

    就在丁力刚打开拉环,想往嘴里送的那一刻,从四围扑出十来个人,不仅打开了后座的两个车门,连前门也是,还把胡志明牢牢控制住。

    “我们可是检察院的,你们长眼睛了吗?”胡志明双手被反剪。

    刚说完,一把冰冷的手铐瞬间戴在他手上,将他押下车。

    “我是警察。”

    丁力这才看清领头的人。苏青。

    “你是谁?”

    “我来给你开车吧,我也是老司机。”

    “你可得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两名警员分别坐在丁力左右,把他夹在中间,像三明治。丁瑞文打算从黄土坑走,于是,他调转车头。路上,他开始叙述前因后果。

    “说起来也简单,我们早就开始怀疑他。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调查了检察院所有的人。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十八分,还没到下班时间,胡志明去了4812这家加油站,没有加油,不到五分钟就出来。我们的同志通过监控录像找到了藏在厕所内的红色塑料袋,为了不打草惊蛇,就任它放着。离开4812,他来到一家菜馆,没吃任何东西,手里还提着一个密码箱。”

    “根据我们对他家庭情况的了解,他有一双儿女,女儿远嫁,儿子不争气,是一个赌棍、瘾君子,最近欠了外债,正四处筹钱,对方是黑道分子,他不敢惹,这黑道我们打过交道,第二天,我们找到他,他说已经把钱还了。”

    丁瑞文把红色塑料袋打开,里面是笔墨和一把崭新的铁笔,正放着寒光,令人心悸。丁力无奈地叹口气,“不要太为难他,他跟了我快十年。”

    “查到他们是怎么联系的?”

    “暂时还没有。”

    后面有三辆车跟着,丁瑞文从倒车镜里看到后给出一个“OK”的手势。为防杀手还有后招,丁瑞文一直选择走小路。

    开了不到十分钟,法院到了。记者看见检察官的车,一哄而上。比预料的要两个,一共六名记者。两名警员一左一右,不让记者靠太近。

    回答完问题,大家一起走进了庄严的法院。九点刚到,离开庭还剩半个小时。二人寸步不离,连上厕所都跟着,检察完才让丁力进去。

    丁力感觉便扭,但无可奈何。和法官们见了一面,互相寒暄了两句。

    第四节

    龙小羽三十岁左右,十年前曾是安庆一中的高材生。科目门门优秀,不幸被女同学引诱,经常出入娱乐场所,还开始吸毒,被强制执行,进了戒毒所。出来后,没钱购买毒资,就加入了黑社会,替外号“赖哥”的人管账。期间糊里糊涂结了婚。后“赖哥”团伙悉数被抓,只有他讲义气,一个字都不说,被判了四年三个月,三年前才被放出来,出来后,因为身份特殊,找不到工作,得地头蛇“黑狐”赏识,做了他的账房,直到现在。

    “四一二恶性抢劫强奸杀人案”的过程并不复杂。

    四月一十二日凌晨五点。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天上还有星星。案发地在二环路上,街上行人稀疏,大都是下夜班的和酒鬼。

    这其中就有喝醉的小姐。被害人卢雨盈,今年刚满二十岁,在某KTV当坐台小姐,由于人美身材好,又年轻,每个月都收入不菲。

    五点时,她已经在地上躺了两个多小时,离她租的房子只有不到三百米。她平常一个人住,每天都是喝醉了回去,那天也一样,但喝得比平常多。

    地上都是呕吐物。偶尔也有人从身旁经过,见怪不怪。没人愿意扶一下。碍于世俗的观点,大家都不想和她扯上关系,被人闲言碎语。

    一位每天固定四点半出来晨跑的老大爷经过,蹲下身子,推了推她,一动不动,将她翻过身,一把匕首插在她的心脏上,由于太黑,看不太清,大爷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鼻息,没有反应。惊愕的大爷差点想心脏病发作,也跟着离开。

    路人帮忙报了警。警方在一刻钟后赶到,立马封锁了现场。根据对KTV调查走访的结果,被害人的背包,脖子上的白金项链,手上的劳力士手表和钻石戒指都不见了。经过法医的初步检查,死者的处女膜呈新鲜破裂,可是根据KTV老板的说辞,当天她没有接客。

    案子很快被定性为抢劫强奸杀人案。后根据收赃者的口供,提供赃物的是一个熟人,还有日后二环路某段监控拍到他当夜拿着受害人背包的正面照为据,警方很快在指纹库里找到了嫌疑人。

    他就是龙小羽。被抓后,他拒不认罪,即使证据确凿,他仍只承认抢劫,否认了强奸杀人。不过,在法庭和人民看来,死刑是板上钉钉的。

    他惟一能为自己脱罪的理由只有一个,在死者的阴道并未发现任何男性的精液,他极可能戴了套。一个人随身带避孕套不奇怪。

    任谁都知道,他无法为自己脱罪。

    大家都清楚,如果没有钱请律师,法庭会指定一个实习律师来。五月份的时候,龙小羽同意了法庭的律师来为自己辩护。不过,一个月后,却有一位更高级别的律师愿意无偿替他辩护。

    此人叫余味,是一个最爱沽名钓誉的刑事律师。为了名,他可以不收钱,只要案件够轰动。“四一二案”够轰动。

    所以,大家对他的到来并不奇怪。媒体对此案更关注,此人功不可没。谁都明白,这不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对决,而是检察官和律师的战斗。

    具体细节就不一一表述。上午的辩论打了个平手,警方证据确凿,辩方巧舌如簧。可是反观嫌疑人龙小羽,他有气无力的模样像放弃了挣扎。

    检方对胜诉志在必得。

    休庭后,只有记者最热情,问了不少问题,甚至包括灰色地带的安全性。下午要一点半开庭,所以,所有人都选择在这时候回去的回去,吃饭的吃饭。

    邬金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都布置在了法庭内外,根据回复的消息,一切正常,没发现任何可疑事件及人物。而审讯胡志明的结果,让警方更沮丧,根据胡志明的说法,他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想和他做一笔交易,为了儿子,他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后警方查询电话,发现是一次性手机拨打。

    乘休庭之际,邬金也只是简单地传达了几句不要马虎的话。

    下午两点,已经开庭半个钟头。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律师口才好,检控官差一点就落入陷阱,好在最后拨乱反正,赢回来。

    开庭一个钟头,旁听席的人都有点想睡觉。双方说的大都是专业术语,大部分人都不懂。术语这东西就是给一小部分人听的。

    整个法庭气氛严肃,偶尔能听到死者家属的咒骂和哀嚎声,不过,也少不了幸灾乐祸的。他们指责死者死有余辜,当婊子就是该死。

    家属气急,和这批人撕扯起来,法庭差点骚乱,出动了四名法警才维持好治安。幸灾乐祸的人都被请出了法庭。

    审判继续。

    又是一番口舌之争。检察官又赢一局。这时,罪犯举手,表示想和检察官谈一下认罪条件。整个法庭都沸腾了。余味听后都气炸了,拉住他不让去。

    法官制止了余味的行为。余味只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干瞪眼,气得眉毛都翘起来。龙小羽和张检察官谈了约十分钟左右,回到法庭,再和法官沟通了五分多钟,法官点点头,让二人回到指定席。

    不一会儿,法官宣判,由于犯罪嫌疑人当庭认罪,本案延期再审。

    审判结束。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什么事都没事发生。

    邬金给大家做指示,“今天是我们和小阎王决一死战的时刻。他一定会在回去的路上或丁检察官的家里设局,大家一定不要再上当。听见了没有?”

    众人都大声答应着。

    苏青就站在身旁,邬金询问道,“丁检察长人呢?”

    “龙小羽刚才和张检察官说想和丁力聊认罪的事。现在,在法官办公室。谁都不让进。”

    “进去多久了?”

    邬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潜意识还是下意识,他搞不清楚。一切都太顺利了。就好像他是刻意这么做的一样。突然,他脸色苍白起来,大叫着,“快冲进去,看看有没有出事?”

    警员们都把狐疑的目光望向他,同时开始疯狂地奔跑。

    门被猛力地踹开。画面是黑色的,带着哥特式的阴暗,风从外面吹进来,呼呼地响。

    进来的人都被震惊了。丁力的心脏上插着一根铁笔,黑色西服被脱下,上面是墨迹未干的阿拉伯数字“22”,法官只是晕了过去,大家的枪都指着坐在椅子上的龙小羽。

    他的手上拿着蘸了墨汁的毛笔。

    他面如死灰,不发一语。

    不过,一会儿他竟笑了。

    邬金的脑袋凌乱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苏青马上给龙小羽戴上手铐,他完全没有反抗。众人都站在门口,连法医赵卓娜也是。

    邬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遁入地狱的边境,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又一次完败,被对手玩弄。那个杀手一定在某处嘲笑,嘲笑警察的愚蠢。明天,报纸头条一出,警方名誉扫地,再想瞒住阎王案就是扯淡。

    苏青走过来,拍了拍邬金的肩膀。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大家也一样,比从前更沉默,都一败涂地了,好意思喊自己叫精英。

    “老苏。”他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一定会在抓住他,我以人格担保。”

    邬金不说话,也无话可说。他明白,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场决斗以小阎王的大获全胜告终。

    结束了,不会再有丧事请柬,也不会再有小阎王。

    “最难的人处理掉了,”他沿着登云坡的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坡顶后,他喃喃自语起来,“不过,游戏还远没有结束。”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9:03

第九章:牙行

    第一节

    九月一日,入夜七点半。

    众人都没精打采,一个个懒洋洋,没有一丝生气。没人说话,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开口的人。不一会儿,苏青推开门,又轻轻带上。

    “胡志明都招了,”苏青站在一旁,所有人的眼睛都不接触对方的目光,一旦不小心遇上就立刻四处乱瞅,“杀手并没有让他杀人,他就是个幌子,龙小羽才是杀手锏。”

    “龙小羽肯定不是小阎王,他一直被关押在派出所。他如果和杀手是同伙,“四一二案”就是一个伪装,如果不是,在被抓后,一定有人联系了他,”丁瑞文继续说,“他一定跟杀手做了一笔交易。”

    苏青赞同的点点头。

    “龙小羽也交代了。他和卢雨盈有过一两回交易,知道她很有钱,那天他刚好毒瘾发作,就埋伏在她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本来只想抢钱,无奈在打斗过程中,头套被对方撕掉,认出了他,于是,他不仅强奸,还用随身的匕首杀了他。”

    “难道杀手答应救他出来?”蔡志忠猛摇头,但他相信,小阎王有这个能力,“说不通啊,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犯一案,更没法救。”

    “还有一点说不通,他杀人用的笔墨和铁笔是从哪来的,”孙思邈也想知道,“除非一直都藏在法官办公室。问题是,他怎么进去?”

    “这个问题也解决了,”苏青微微叹口气,道,“把小阎王的交易带给龙小羽的是余味。杀手掌握了余味的重大犯罪证据,收受贿赂、篡改证据,迫使他接下这起案子,在和龙小羽的接触中,把交易内容告诉了他。把铁笔等物交给他的也是余味。”

    “他胆子也忒大了,”熊耀华牙齿嘣得咯咯响,一双拳头打在一起,“不怕被我们找到证据。”

    苏青声音浑厚起来。

    “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他不答应,杀手会立刻把证据交出来,他死得更快、更惨。”

    “既然这么严重,他怎么肯说实话?”邓丽雯问。

    “稍微用了一点小手段,不碍事,”苏青一笔带过,大家心知肚明,也都不便追问,说道,“杀手并没有答应要救他,他答应交易的原因是她的女儿。他女儿龙梅子两个月前被查出患有慢性髓性白血病,必须每天坚持吃格列卫,大家看过电影,知道这药在国内被炒成天价,代购的七八千,瑞士原厂两万多一盒,寻常人家吃一个月就能破产,大部分病患都是直接放弃治疗。”

    “龙小羽家庭观念很重,加上他肯定会被判死罪,而且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是他的延续,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杀手。”

    秦叔培“啧啧”两声。

    “他就不怕对方骗他?”

    苏青抿抿嘴唇,道,“他别无选择。根据余味的交代,他让龙小羽给他前妻打了电话,证实杀手往她卡里打了一千多万人民币。不用提醒我们调查,没用,这钱是让余味打的,杀手把一串价值连城的念珠放在了某公园内,让余味去取。”

    “难怪抓他的时候还在笑。”马涛说。

    “如果他知道,钱不在他前妻卡里就不会笑了,”苏青说,“声音是伪装的。”

    整个专案组还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大家都还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邬金提醒大家,明天报纸的头条一定是它,希望大家做好被媒体连珠炮式攻击的准备。

    媒体酷爱捕风捉影,做警察的早就习惯了。大家已经想好要如何应付。如今,最大的困难是抓杀手。杀手的行动据分析已然结束,可谁也不敢肯定。

    这时候,大家反而更希望他出来犯案。他只要行动,就终有一回露出马脚。如果他从此销声匿迹,那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又是一宗悬案?

    作为警察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自己造的烂摊子就得自己收拾。可是,破案的入口在哪。杀手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却对他一无所知。

    王力坤推开门,后面跟着张学友和另外两位同志。众人把全部希望的目光都投射到三人身上,期望能带来更震撼的消息。

    张嘉译扶张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张老抿了一大口,连茶叶都吞了,喘了口气,说道,“我们找到孩子的养父母了。养父叫邢明,养母郝景芳,孩子取名邢利昂。”

    “你就告诉我们,他现在住安庆哪?”蔡志忠已起身,大家也都有一种随时准备抓人的默契。

    张老面露难色,说,“我这儿有一张他两岁时在游乐场的照片,留着时髦的短发。”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两寸的黑白照,和小男孩站在一起的是他的养父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忧虑,无拘无束地笑着,天真烂漫。

    任谁也想不到二十几年后,他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阎王。

    众人也隐约猜到了,张老有难言之隐,故事一定有后续。但大家无意打断他,让他娓娓道来。张老继续说,“照完这张照片后,夫妇就带着孩子去坐摩天轮,当时是暑假,大人孩子特别多,坐完摩天轮就下来,一个不小心,孩子就被人流给冲散了。用广播找没找着,去派出所报案,找了一两年都没个影。”

    众人一阵唏嘘。

    小孩后来一定经历了无法言说的磨难,有一部分还是常人无法接受的。痛苦、艰辛伴随着孩子一步步长大,他越长大就越恨。

    这时,熊耀华忽然顿悟。

    “他一定回去找过养父母。两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记忆力。一定是别人帮他找到,很可能是警察。他见了养父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真相。他过得越苦就越恨亲生父母。他找到了明玥菲,可是她已经死了,于是,他着手调查三十五年的“阎王案”,找到了叔夜,可叔夜已经死了,所以,他的目标就成了他的家人。”

    张老也投来赞许的目光。他闷声闷气地说,“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他的养父母前几年出国旅游,死在了马航上。”

    刚得来的线索又断了。

    此时,王力坤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擦干嘴,说道,“张老说的跟我要说的对上了。那孩子不是走失,是被拐卖了。这人叫席赫然,做的工作俗称“牙行”,就是平常大家说的人口贩子,今年三十岁,和杀手差不多高。为什么要说他,很简单,据我分析,二十八年前,拐卖那孩子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老牙行席慕思。这人从前是狠角,心狠手辣。杀手杀不了他。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因为残忍地屠杀了七名不听话的孩子被枪决。年龄最大的才六岁。他把孩子们藏在垃圾山里。如果不是被来找垃圾的人发现,怕几十年间都发现不了。”

    听完这触目惊心的一段话,大家都忍不住脊背发凉。如此泯灭人性,连孩子都不放过,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片刻后,大家才意识到王力坤的重点。

    “他是下一个目标?”

    “我有证据,”王力坤拿出一张图片,夜色阑珊,拍照时一定是在楼上,起码两层,位置很明显在登云坡附近,图片上有两个人,看上去很模糊,不过极可能是明梵,另一个人大家都不认识,“经过我们认真的调查、比对,这个年轻人就是席赫然。”

    之前,大家都一致认为那应该是凶手。

    可,这二人为何会在一起。

    “找到他就行。”

    “关键是,他已经失踪了。就在两天前,突然人间蒸发。不过,应该还活着,毕竟咱们还没收到丧事请柬,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报案。”

    邬金揉着眼睛,长叹一声。

    今夜无人入眠。

    第二节

    三人行,必有吃货焉。

    苏青带着张嘉译和张老去吃宵夜,大家皆心中烦闷,实则借酒消愁。人民路的好吃街最出名,从前,北正街是吃货天堂,现在还看人民路。

    撸串、烧烤、螺丝、龙虾、鸡尖、烤肠、鲳鱼、铁丝肉等,虽不及广东的丰盛及暗黑,也差不离。在这里,来的都是行家,吃了多年,哪里味道最好,门清儿。

    苏青也不挑,找了家最近的。

    “老板,来一件酒。”

    二人也不阻止,大家都想一醉方休,喝不完再退。不一会儿,桌上已摆满菜肴,上菜前,三人都直接对瓶吹,菜一上来,连筷子都不拿,直接手来。

    老板在一旁笑,一帮吃货。

    “我说,这杀手对我们的行动这么清楚,说他不是警察还真不信,”苏青放下酒瓶,大嚼了一口牛肉,同时两眼冒火光,他很气愤,眼前的牛肉被他当成了杀手,恨不得有骨头连着也要啃掉,“他会不会被军人家庭收养,当了兵,转业回来做了警察。”

    张嘉译正与一只小龙虾搏斗,死活拨不开,气得直叫娘。他气愤地说,“你们城里人思想不活泛,几十年的刑侦剧都在拍咱警察,咱警察的方法也不是机密,再说,还有那么多对咱们破案不了解,连一具尸体都没见过的人号称推理小说家不也写得栩栩如生,我都信了。事实上,咱没那么牛,智商也没那么高。咱得承认,许多的命案大都是误打误撞、运气好。”

    “也不能那么说,只是咱智商低罢了,给警察丢脸,”张老酒量好,脚底下四瓶都见了底,没菜时都干了两瓶,二人很佩服,他略一抬手,道,“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追查出真凶的,当年,安徽省内好几地,近百人愣是啥都没查出来。他又是何时查出来。”

    “你们都相信叔夜就是阎王?”

    二人一惊,都回头看他。这是明摆着的事,莫非,又有新的证据表明凶手另有其人。二人连手上的酒瓶都放下,不愿漏听一个字。

    苏青没有答话,而是嘴角咧了咧。一会儿,他闷了一口酒,伸出一根手指。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小阎王杀陈紫函我可以理解,可他没有,而是把机会让给了明梵。明梵没有理由杀陈紫函。这让我想到另外一件事,阎王又是用刻刀刻数字又是强奸,太刻意了,好像就是想告诉警察,凶手是一个变态杀人狂,一个男性,若没有性侵,警察很可能会认为女人也可以做到。”

    “你的意思是,陈紫函才是阎王,杀手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把明梵叫过来,让他亲自复仇,了结他的心愿。”

    “这样解释确实比较合理,”张老仍然摇头,“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有一个想法,”苏青一边说,一边吃烤肠,“芜湖美术馆馆长不是提过一件奇怪的事吗,叔夜拿了和丁卯一模一样的学生名单,现在看来,它就是死亡名单。他为什么这么做?后来,我了解到一件事,在丁卯参加美术馆的活动前,叔夜对他就早有耳闻,丁卯的一个亲戚和叔夜走动比较勤。丁卯名声不好听,是个射手座的花花公子,也许,这才是叔夜拿名单的原因。这份名单一定是被老婆发现了,陈紫函认为他和这十八名女学生都有不寻常的关系,嫉妒使然,最终成就了一个杀手。”

    “胡说,这种事只有小说里才会有,真实世界里,谁会为了一份破名单就杀害十八人,你可真有想象力,”张嘉译打了一个酒嗝,“呃。哈欠。”

    “呵呵。来,喝。”

    大家一起举杯。

    “我就随便一说,其实我也没底。这事叫人想不明白。来,喝,”说完,苏青又开始大吃烤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很快又没事了,“你们寻思寻思,刑侦知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小阎王今年三十岁,在找到真相后,他才有了复仇的想法,那时他最早也才成年,此前他应该对这类知识很淡薄,前后最多十来年,当时或许考虑到的是太年轻,能力不足,所以,他一直隐忍着。可是,一忍就十来年不太可能,普通人一两月都受不了。可是,也不像是最近才知道,布这么大的局需要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和时间,最少得两三年。至少,通过这回,咱还知道一件事,杀手很有钱,一千万不是小数目。他在现实中的身份不是小人物。”

    “没准是一刚拆迁的暴发户,也或者中了彩票,”张嘉译酒一喝,话也多起来,“现在隐形富豪多了去。你在大马路上看见一老大爷在捡易拉罐,人说不定身价上亿,捡易拉罐就为图一乐。你给他钱,说不定还要被骂小气。”

    “是啊,现在人大都不缺钱,改缺德了。”

    苏青“嗬”了一声,咧开嘴笑。

    “都喝得差不多了,回去解解酒,明个儿还要工作。如果再找不到席赫然,下回见到肯定是请柬和尸体。这人固然可恨,可谁叫咱是警察,不能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怎么了,那就是一人渣,拐卖妇女儿童,毁了多少家庭,光是我经手的这类案子就高达百起,偶然找回来都过了好多年,在离池州相隔万里的距离。有的孩子回来了,双亲却已过世。咱做警察的怎么就这么窝囊。我以前处了一女朋友,叫桂欣,她老说我,做警察就是做一辈子奴隶。现在我觉得,她说的对,我解释一奴隶。”

    张老接下他的酒杯,说道,“你喝多了。走吧,小苏,谢谢你。”

    “张老客气了,”苏青喊老板来结账。

    一会儿,仨人肩挨肩,一路飙歌。路人都看出来这是一群酒鬼,纷纷避让。仨人看到路人的表情,乐了。他们是一群疯子,没错,他们是为了正义的疯子,没有他们,何来安定。

    月朗星稀,明天的太阳有多新?

    第三节

    九月五日,上午六点。天已经亮了。

    大南门派出所警卫亭。昨夜的困乏经过一夜的休整已好了一半,作为一个警卫,常年值夜班,老吴的黑眼圈很重。平常,他也是这个时间醒,洗漱完就跑到附近买早点。

    除非休假,否则他都不奢望能买到大南门的牛肉包子。烧饼油条、煎饼果子、馄炖馒头、豆浆鸡蛋,有啥吃啥,没得挑。

    老吴撑开迷蒙的双眼,擦干眼角的屎,来到水池边,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他打着哈哈,看向天空,天很阴沉,似乎要下大雨。

    一会儿就要回家,不过,好像没带雨具。老吴也想开了,下就下吧,刚好把衣服洗了,省水。他平常都把脸盆放在水泥池边沿,比较方便,脸洗到一半,劲使得大了,只听瓷盆“哐铛”一声掉在地上,溅了一身水。

    “他妈的。”老吴长嘘了一口气,弯腰捡的一瞬间,脸都绿了,只见水池底下,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目测已经僵硬。

    后来老吴调侃道,若有心脏病,当场就去了天国。

    经赵卓娜法医的检查,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致死原因是胸口的一支铁笔插中心脏,翻开后背,不出所料,是一个用毛笔写的阿拉伯数字“23”。

    在死者的骨缝间发现了丧事请柬,字体吻合,凶手是同一个人。死者席赫然,发帖日期是9月4日,就在昨天。从尸体手腕和脚踝的捆绑及前胸后背的鞭挞新痕来看,死者应该被禁锢了好几天,再检测发现,死者有严重的脱水、缺觉现象,在胃囊里没有发现太多食物残留,因此,怀疑他死前被凶手虐待,没给水和食物。

    席赫然的工作是人口贩子,在拐卖过程中,虐待对象是很寻常的事。而他死前所遭受的一系列行为则像是凶手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听到尸体是在所里被发现,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邬金脸上挂不住。其他人都是分所的,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看笑话。

    这是欺负咱大南门派出所没人。邬金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根据最新的走访了解,席赫然和他爸一样,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没有任何人是他完全相信的。平常都不太抛头露面,小事都是手下去做,明梵并不认识他,和他无冤无仇,应该是杀手拜托的,寻找的借口不外乎有生意做,况且,很少有人怀疑一个即将入土的老人。

    丁瑞文深深叹口气,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回杀得大快人心。这种人活着就是祸害。这时候,我不当法律的捍卫者,我也是个父母。”

    蔡志忠斜睨了他一眼,这种实话还是憋在心里吧,咱公安干警都讲究形式主义。另一边,孙思邈像憋了一肚子火,手心发烫,“必须抓住他,他又不是警察,凭什么替咱抓人。分明就是瞧不起。”

    黄易懒得说话,坐在他身旁的秦叔培和邓丽雯也都双手交叉,做着小动作,表情木呐。这时,王力坤站起来,“这种杀手我也是第一回见。像从前一些经典案例,杀手都有一定的作案轨迹、逻辑,甚至相同的心理特征。可这个杀手,太随性了,想起来就给咱发请柬,自己还在预告的时间上作假,现在呢,突然就把尸体给咱送过来。”

    下面传来笑声。不大,但很清晰。张嘉译意识到失态,举起一只手,表示歉意。王力坤不高兴了,“你来说说,我想知道你的高见。”

    张嘉译在大家看笑话的心态下站起来,他鞠一下躬,“那个,所谓的经典案例也不是绝对的事,会有夸大和不实之处,并不是所有的杀手都一样脸谱化。这也是归纳和演绎的区别。不能因为成千上万个长相丑陋的都是罪犯,就认为所有丑陋的都是罪犯。”

    大家对他的看法开始改观,纷纷投出期待的目光。王力坤让他继续说,同时牙齿崩得咯咯响。张嘉译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以前看过一些讲连环杀手的纪录片,被捕前,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如书中所述,只是一个普通人,很正常。甚至很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南京大屠杀大家都知道,岂止是灭绝人性那么简单,为何日本军人的父母坚持认为孩子不会做这种事,还为他们开脱。很可能,在日本的时候,他们确实和普通人一样,但一上了战场,那些在本土被压抑支配了太久的思想才开始萌芽,最后一步步恶化,成为嗜血的魔鬼。当时,我觉得,这也和日本人压抑的生存环境有关。要知道,一个国家的电影院、球场,观众走了以后,连一张纸屑都没有,这是多么变态的事。这不是正常国家该出现的。他们对于恶的欲望被压抑住了,而结果就是做出了一系列人神共愤的事。”

    突然,有人说出了一个名字,大家都为之一振。佐川一政。那可是日本最出名的食人魔。1981年,他在巴黎杀死了爱慕的女同学荷兰籍的里尼哈特维尔特,还把她吃了。

    最叫人不解的是,他不但没被判死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就痊愈出院,出来后还出了讲述食人的畅销书。

    张嘉译虎躯一震,没料到警察们口味这么重。他顿了顿,继续说,“好吧,那就讲讲这件事。我看过相关介绍,既匪夷所思,又很理解。这人在国内肯定被判死刑,不过,大家也知道日本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他们已经可以接受这种事了。究竟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一点也不奇怪,从把切腹自尽当作精神的时候,在日本,把死亡当作信仰早已根深蒂固。为什么?因为活在日本,身为日本人,过得太压抑。变态的环境自然不会有健全的人。”

    邬金吆喝一声,跑题了,这不是犯罪学讲座。

    第四节

    九月六日,上午十一点。

    大南门清真牛肉包子店内。

    曹裙裙和我又来了。中式早点成为她如今的最爱。她开始喝酒、抽烟、头发凌乱不堪,私生活比以往更混乱,如果她是男人,此时已经和王传君一样留了络腮胡子。

    我们是熟客,特意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很快,牛肉包子和稀饭就送上来了。鹿阿姨看到曹裙裙很高兴,我却有些不能理解。

    如果曹裙裙是她女儿或亲戚还好。曹裙裙似乎注意到了,轻描淡写地说,“你别介意,她也不是真的热情。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帮了老板一个忙吗,事实上,我帮的是她,老板把我请过来帮的。她是老板的一个远房亲戚。”

    这忙肯定不小。我揣测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攸关性命。曹裙裙也不卖关子,继续说,“这就要从她离异的前夫说起,他叫许广平,是一个假药贩子,五年前代购印度仿制药格列宁,不过,他和陆勇不同,收费高昂,虽然不像正版一瓶最低两万左右,也要七八千一瓶,因为没钱买药,死掉的也达数十人。他一直不肯降价,看着在他面前买药的病人活活死在面前,也因为这样丧尽天良的行为,被人揭发,关了进去。两年前,他突然说要检举一个人,是她在做代购,不是他。他要检举的就是他当时的老婆许广平。后来,谎言被拆穿,许广平要和他离婚,他不肯。我不过是帮了一点小忙罢了。”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鹿阿姨的眼神,那是感激再生父母的目光,把一个人从地狱来回天堂的感谢。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出来会不会找阿姨麻烦。我见过太多这种前夫,老是纠缠不休。”

    “他上个月刚出狱,暂时还没有来,不过不用怕,有苏青在,他不敢乱来,”曹裙裙只吃了两口,心思又跑偏了,“介于我不好直接参与案件,苏青已经把案件进展第一时间给我传来。情况很不乐观。昨天,小阎王还送了一份大礼给大南门派出所。”

    “如果让你参与,说不定早就抓住了。”

    “也不能那么说,”曹裙裙想了一下,“也可以这么说。”

    “一天不抓住,肯定还会发生,”我迫切地询问道,“你有没有好办法?”

    我的话音刚落,曹裙裙精神突然振作起来,跑去找鹿阿姨,我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低下头静静吃包子。太好吃了。

    曹裙裙一回来就问,“吃完了没,走吧。”

    我深知她的个性,不走也会被她拖着,于是,我把剩下的包子打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在路上,我向她询问原因,她不说话。

    她瞪大眼睛,边走路边想。

    “早晚撞电线杆上去。”

    “许嵩,我好像知道怎么找下一张丧事请柬上的受害者了。”

    曹裙裙看着我讶异的眼神,心满意足地笑了。

    苏青一回到家就去开冰箱,只剩下一瓶健力宝。他又打开冷藏,是羊腰子、鹌鹑和牡蛎。老婆对我太好了。最近办案,身体每况愈下。

    谁知,孟庭苇见他在翻冷藏的食物,厉声喝止。

    “不准动。那是给我弟吃的。你的在厨房。”

    “你弟?”

    “他最近身体不好,需要补补。你一个精壮汉子,越补越虚。来,吃你的番茄炒蛋吧。”

    苏青一脸悲催,偏心还能再明显点吗?

    “他每天不出去见阳光,躲在家写玄幻小说,又不运动,身体怎么会好。”

    孟庭苇“嗤”了一声。

    “你对我弟可太关心了。他何时写过玄幻小说。你看他那样子,像唐家三少。我弟从小到大最崇拜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和赫尔克里波洛。人家写了十来年的侦探推理小说。”

    “你不说我真不知道,”苏青摸着脑门,“应该补,大补。明个儿我就买两瓶汇源肾宝送他。”

    “好像该喝的人是你。”孟庭苇插刀道。

    苏青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市立医院在迎江区人民路352号,新院区在宜秀区天柱山东路87号。

    如果说有一样职业永不下岗,除了殡仪馆就是医院。医院的能力决定了殡仪馆的生意。曾有人细思极恐地分析,若这二者合作,世界上将会减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剩下百分之一都是这两样工作的从业者。

    如此说,并不夸张。

    世界上没一兆秒都在新增着病人。出生要去医院,死亡也要去,或直接送殡仪馆。二者可以说是世界上浏览量最大的门户网站,不用打广告,不去都不行。

    它是所有病菌的集合地点,如果有人说某家医院干净,一定是病得不轻。

    一名男子面色苍白,看上去很虚弱,路都走不动。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三楼右拐的主任医师侯汉庭办公室,医师看到他并不惊讶,还让他顺手把门带上、锁好。

    他们很熟悉。

    “想好了,命还是钱?”侯医师措辞简洁,但不容置疑。

    “命。”男子也异常坚定。

    “一次性?”

    “嗯。”

    “明智之举。国内有仿制格列卫,可是你吃过的,效果和原版差太多。我也不介意你一直吃原版,所以,印度格列卫是你最佳的选择。”

    “谢谢侯医生。”

    “人死了,要钱有什么用。你能想通,我很欣慰。这样,你一次性把钱付清,来了我就给你,要几瓶都行,我也是为你好,这药供不应求,每天都在涨价,一次性买断更划算。”

    男子惨笑了一下。

    “侯医生是我们患者的福音。”

    “没那么伟大。”

    “可,大家都喊您“药神”,”男子忽然提高音量道,“我想问您一件事,您知道神都是住哪儿吗?”

    侯医师不明白患者想表达什么,还以为遇到了神经病,摇摇头。

    “天上。”

    侯医师更糊涂了。

    男子揭开面罩,露出略显苍白的面孔。左手从口袋里慢慢抽出一样东西,散发着寒光。

    一支崭新的铁笔。

    惠文堂买的,七块八,买贵了。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2:59:30

第十章:药神

    第一节

    九月六日,下午五点一刻。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众人都闭口不言。这时,苏青站起身,显得特别自信。众人纷纷猜测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苏青一点也不焦急,拿着左腕上的表看了又看,说道,“废话不多说,先看看这个人。”

    投影仪立刻显出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从他衣服上的标识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市立医院的医生。投放不到一分钟,丁瑞文就指着图像说,“侯汉庭嘛,我家一些亲戚就喜欢找他看病,老医师了。听说医术精湛,在省内都闻名。我听说他以前是泌尿外科主任,现在是血液科的,你们哪位没结婚,找他查原因,倍儿准。”

    可是,大家不明白苏青为何给大家看这个,丧事请柬里还没出现这个人。苏青摊了摊手,继续介绍道,“这个人就是小阎王的下一个目标。不过,我还没有收到丧事请柬。这些都还只是猜测,他也许是下下一个,下下下一个,总之,他一定是其中一个。”

    邓丽雯“嘿”了一声,轻笑道,“莫非你就是小阎王。总得告诉我们理由吧。”

    苏青看向大家,所有人都带着疑问,想从他脑海中找到答案。苏青叹口气,继续说,“我为什么找到他,要从大南门清真牛肉包子店说起,大家知道,明梵来安庆后就经常光顾它。即使是老安庆,也有人不清楚它的位置,为什么明梵一来就知道。据说所知,他不是一个对食物特别讲究的人。”

    “大家也都知道,明梵和小阎王是一伙。小阎王不会无缘无故让明梵去包子店,据调查了解,明梵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就一定会在,也许你们觉得我疯了,一名姓鹿的中年妇女,在里面做服务员。小阎王为何这么注意一个服务员,不合情理,但是经过了解,我们知道他有一个刚出狱不久的丈夫,叫许广平,是个假药贩子。不过,一直处于失踪状态。”

    秦叔培不解,大声问,“许广平为什么不是杀手的目标?”

    “如果你生病了,在没有确定病症的情况下,你会去找药贩子?”苏青不慌不忙地说,“所有被杀的目标一目了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杀手不是想做正义的使者,而是复仇女神。所有他想除掉的无一不和自身有关。他曾经患过病,去过市立医院。杀手只有一米六五,人很瘦,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患病以后的虚弱。”

    听完苏青的话,整间办公室都沸腾了。

    “继续说。”

    “侯汉庭医德并不好,曾和假药贩子勾结,倒卖印度格列卫,许广平是其中一个,如果杀手患的是髓性慢性白血病,不错,和龙小羽女儿一样,他极有可能从侯汉庭手上买药,对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

    孙思邈想不通,耷拉着脑袋,问,“咋确定是他,不是其他医生?”

    “很简单。前几天,他连续五六天出现在包子店,而且一直注意着鹿阿姨。我想,他的目标是找到许广平,”苏青说,“目的应该是买药。依我的推论,还不是几瓶的事。这二人都很谨慎,就出过一回差,许广平被抓后,他就找了别的代购。现在,他出来了,就来找他。”

    “找他继续代购?”

    “侯汉庭自然是怕许广平会出卖他,大概是想砸钱摆平,”苏青说,“可是,许广平很可能已经说了,怕他报复。”

    这时,王力坤一头热汗地从外面跑进来,大叫,“出大事了。邬所,苏队,丧事请柬又出现了。阿拉伯数字24。”

    “在哪?”

    “就咱前面不远的御碑亭。上午几乎没人去,就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人特别多。尸体就俯卧在漆木长椅上,从外面根本看不着,走近也以为他是睡着了。现在,亭外聚集了好几百号人,许多人都认出了死者。得赶紧去,否则证据都被毁光了。”

    “死者是侯汉庭?”有好几人一起问。

    “你们知道啦,”王力坤直言,“网络太发达。”

    苏青带领着十来位赶过来维持秩序,把记者也挡在了包围圈外。这下,小阎王算是彻底出名了。在他们没来之前,一定有许多人拍了照片、视频并上传。

    果不其然,打开安庆E网,关于御碑亭谋杀案的事已甚嚣尘上。发帖的多大七八十,回帖的更多,达到了少见的一两千。

    其中,还有买过抗癌药的病患。

    警方拉起了警戒线,现场早已被破环,大家心知肚明,就算不破环,杀手也不会留下线索。大家早已见识了他的可怕。

    滴水不漏。有星座观的两位女警分析对方是处女座。

    御碑亭是新建的,亭中御碑刻有八字“廉善是推,贪渎母宥”,八个字错了俩,如果不是康熙所题,早被人换了。碑不是那时候的碑,字还是那时候的字。

    苏青看到题字,目光茫然。

    杀手把尸体放在这,是这个深意。

    根据赵卓娜法医的初步鉴定,死亡时间在夜里一点到三点之间,御碑亭不是第一现场。现场在侯汉庭的办公室。警方花了几个小时寻找杀手的踪迹,摄像头被破环,值班的护士既没看到可疑的人,侯汉庭也没有预约的客人,再询问侯医生的病患记录,不意外地被人为清除。

    “是医生,”蔡志忠大喊,“他是医生,所以他可以自由出入,不引起怀疑。在石化医院也是。咱只要查查有没有一个在特定的时间,出入两家医院的医生,不就找到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连邬金都有些赞同。

    可是,张嘉译却不认同。他举起手,想发表意见。

    “除非是被开除的,或假装成医生的人。他不可能是在职的医生。大家想想,医生都有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时间,但从这几起命案的产生时间来看,你们不觉得他根本不需要上班,有充裕的时间。医生节假日都有可能随时被叫回去。他做不了全职杀手。杀手才三十岁,不可能享受老医生的待遇,想不来就不来,天天加班都正常。况且,他不会傻到这么容易被发现。”

    杀手的能力不容置疑。大家也只能望洋兴叹。一个多月前的精英们都已沦为笑柄。不管有没有抓住小阎王,这都将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打开网页,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丧事请柬的图片。想不拍都难,因为发现时,它被一把匕首扎进了碑的最中央。

    记者总算聪明了一回,把最近的六起命案都联系在了一起。还起了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宜城惊现连环杀人魔,望居民出入小心。”

    连大南门都没听过的市长也打来电话,言辞激烈,限三日内破案。

    在一处幽静的楼上,外面鸟语花香。男子干咳了两声,他很瘦弱,这是他第一次推开窗,阳光凌烈,他却捂住双眼,像一只受伤的兔子。

    他在黑暗中待得太久。

    他打开抽屉,有一张来自惠文堂的发票,他买了几份笔墨纸砚和七支铁笔。六个空盒子躺在一旁,注视着惟一未打开的那一盒。

    他最后还是打开了它,没有戴手套,上面会有他清晰的指纹。他不在乎,以前他胆小懦弱,可他现在连死都不怕。

    因为,他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

    一个注定会死的人,再怕死就说不过去了。

    抽屉里还有两盒格列卫。

    他拿起来,走进卫生间,打开瓶盖,全扔进了马桶。

    救命的药随着水流一泻千里,进入了无尽昏黄的长江。

    人生已然圆满,就差最后一步。

    第二节

    孟庭苇打开门,苏青又领着张嘉译来了。

    这回,他买了一口锅,如果是其它东西,孟庭苇不会太有兴趣。见是锅,马上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这是一口进口货,超市要卖一千多。

    她舍不得买。

    孟庭苇一瞬间明了,一定是上回来,看到自家锅连柄都掉了,锅也是漆黑一团,记住了。果然有心。她瞥了一眼苏青,“哼”了一声离开。

    “弟弟不在?”

    “被编辑催稿,在家码字,最近是不会来了,”孟庭苇回答得彬彬有礼,算是答谢他送的礼物,忽然,她开口说,“你们再等会儿,我出去买点菜。”

    “嫂子,不用,我不挑食。”

    “你是客人,再说,我也确实没买菜,”说完,高跟鞋已经换好,一身的束身衣显得身材玲珑有致,“愣着干嘛,给客人泡杯茶。”

    孟庭苇一走,张嘉译就调侃苏青艳福不浅,嫂子是大美人,癞蛤蟆吃了天鹅肉。苏青气不过,竟走向书柜,抽出一本相册。

    “你看。”

    那是苏青和一个身着婚纱礼服的陌生女子。

    “原来,”张嘉译呵呵一笑,“你小子还不是第一回啊。这女的也不赖,只不过,和现任没法比。第一任是素颜吧,清秀。”

    苏青使劲拍了他屁股一下,打得脆响。

    “白痴。这俩是一个人。只不过,她结婚后做了整形,说闺蜜劝她的。只要安全,我也不敢不同意。”

    张嘉译先是一副了解的表情,而后陷入了沉思。真实的模样啊。苏青见他离相片越来越近,忙抽回去,大声调侃,“保持距离,这是我老婆。”

    “还行,有点像没整容前的郑爽,”张嘉译问,“小维也整。虽然是同一个妈,怎么长相差得那么多?”

    苏青看了一下四周。

    “小维是领养的,和我老婆不是一个妈。”

    “靠,”张嘉译感慨,“真复杂。”

    “唉,这案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三天之内破不了,其他人都要回自己分局,到时候,靠咱们那点人,不是明显要做成悬案?”

    “市长也就那么一说,”张嘉译分析道,“三天破不了,会给咱延期。遇到这样的对手,三年都不一定抓得住。如果他去了国外,这辈子都白瞎。”

    “唉,咱们怎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苏青一拍大腿,大声说,“他把提供抗癌药的医生杀了,早晚会找别人买。如果他买瑞士原厂,可以看到销售记录,走地下,买印度或国内仿制药,咱都可以通过手段查到。除非,他这次杀完后就跑了,只要他在安庆,就能抓住。”

    “他可以提前存一点啊。”

    “你以为酒啊,药有保质期。”

    我一觉醒来,发现曹裙裙正拿着一张照片对着灯在研究。走近一瞧,是一张念珠的图片。是杀手给余味,在余味家搜出来的那颗。

    念珠,又称数珠,主要是指一些宗教在祈祷、歌颂、念经、念咒或灵修时所用的物品。

    曹裙裙并非这方面的专家,反覆观摩图片仍一无所获。念珠这东西市面上不少,被人收藏的也是不计其数。要找到这一颗的出处,不容易。

    找那位给余味做鉴定的专家问过,念珠是乌木所制,真货,年代在二千八百年以上,价值过亿。这样看来,余味还摆了杀手一道。

    不过,也从侧面反映,杀手不懂行。很可能是他人遗赠,推测是叔夜戴在了还是婴儿的杀手手上,养父母也不懂,以为是寻常的护身符,后来传给了他。

    曹裙裙跑去书房,出于好奇,我也跟着进去。只见她拿着显微镜在图片上寻找什么,一会儿,她大声喊我,“快,过来看。”

    “什么?”

    我把右眼放在显微镜的镜片上,什么也没看到。

    “等一下。”曹裙裙把焦距再调整一下,“再看,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我也是学过生物技术的,对这行排列太熟悉了。虽然小到肉眼看不见,不过在显微镜下,那么清晰。上面有血迹。

    “会是谁的?”

    “我不知道。几千年间拥有它的某个人,或一个活了超过两千八百年的人,亦或者,属于杀手。他一定不小心溅上去,自己都没发觉。”

    “警察怎么没发现?”

    “他们是警察,警察只负责把念珠当作证物保存,没兴趣管上面是不是还有藤原佐为的魂魄,”曹裙裙凌然一笑,“打给苏青,让他查一下。”

    “万一他没有前科呢?”

    “傻,”曹裙裙大笑,“他是慢性髓性白血病人,和普通人的血液不一样。白血病这个名字来自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患者的白细胞可以达到几十万,是正常人的数百倍,这种情况下的血液略呈白色。所以,不要太好查。”

    我哈哈大笑,我太蠢。

    赵卓娜法医拿着检测报告来找苏青。苏青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法医室外面的长椅上,见赵卓娜出来,连忙起身,接过报告,焦急地询问道,“是不是?”

    赵卓娜点点头,就是白血病人的血。

    “提出来了?”

    “嗯。我已经发给白血病血液数据库,让他们比对。不过,苏队,这个凶手如此神通广大,应该不会留下证据。他很可能买通侯汉庭,不把自己的资料输入电脑。”

    经赵卓娜一提醒,苏青整个人都愣住。

    “妈的,又白瞎了。”

    赵卓娜转身想走,突然又回头。“不用悲观,万一他算漏了呢。”

    可,苏青摊开手,那怎么可能。

    “你对你家的杀手还真是很有信心。”赵卓娜挖苦地说。

    第三节

    九月七日,上午十点半。

    王力坤一路小跑着进了邬金办公室。刚推开门,苏青也在。王力坤满头大汗的模样,想必是紧急情况。邬金让他赶紧说。

    “邬所,苏队,发现许广平了。”

    邬金一拍大腿,妈的,又死一个。

    “尸体在哪?”

    “报告,没有尸体。人还活着。小孙他们刚把他提来,这孙子被人关进了一间小黑屋,每天给他送吃的、喝的,还有独立卫生间和床。不过,他脖子和脚踝处绑着铁链,双手还戴着手铐。”

    “怎么逃出来的?”

    “不是逃,他是被戴着头套,蒙住双眼,最后扔在了一处丛林里,被路人发现的。”

    “带我们去会会。”

    许广平,安庆知名假药贩子,四十五岁,身高一七三,离异。双眼在黑暗中待得太久,还不适应阳光。苏青给了他一款墨镜。

    “说说,被关在哪。”

    “不知道。”

    “怎么被抓的?”

    他还是摇摇头。

    “对抓你的人,有没有印象,譬如身高、年龄、或有什么特征。”

    “我在里面被蒙着头,耳朵里也塞了耳塞。既看不见,又听不见。而且,他每天都是送食物的时候来一趟,其余时间就我一个人。”

    “他就不跟你交流吗?”

    他再次摇摇头,躲躲闪闪的。

    “没说为什么抓你?”

    “没有。”

    苏青察觉到,他有所隐瞒。

    “我跟你说实话,这人不是善茬,已经杀了六个人。如果下一具尸体出现和你被抓有关,你懂的,这就不是到监狱再捡几次肥皂的事。你会被当成同伙。”

    “我,我什么都没做,”许广平急了,“他问我,药神到底是谁,我只能告诉他。纯粹是为了自保,没想到他要去杀人。”

    “什么药神?”

    “一切都因为格列卫。它不是救命药吗,安庆就我卖得便宜,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侯汉庭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许广平手都抖了,说话也不再利索。

    “怎么死的?”

    “和你一样,被同一个人抓走,他死了,你活着。叫我怎么相信你和杀手不是一个人,万一你是夜神月怎么办?”

    邬金瞥了一眼苏青,《死亡笔记》看多了。王力坤不说话,在一旁猛喝水。现在是夏令,今年又是高温,听说已经热死几个。

    “他不杀我是因为,我跟他说了。”

    “药神是谁?”

    “鹿茸,我老婆。”

    苏青大骂一句,靠,你《余罪》看多了,你老婆是沈嘉文。

    这时,王力坤说,“这小子在监狱里也说过,不过,没人信。”

    “故伎重演,是不是?”

    “就是威胁一下,不是真的揭发她,我怕她跟人跑了。后来,她提出离婚,给了我不少钱,我就同意了。反正,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想得开,”苏青说,“是那些病患喊你们药神?”

    “不是自封。他们以为是我,其实,一切渠道都来自我老婆。她在包子店上班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个几乎每天都在工作的人,好隐藏。”

    邬金和苏青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道理。

    “小丁,你带几个人赶紧到包子铺看看,鹿茸还在不在?”

    丁瑞文点头,带着人就走。

    “邬所,鹿茸一定已经不在,否则,他不会把许广平放出来。当然,如果许广平说的都是实话。”

    果不其然。

    不到一刻钟,接到群众报警,御碑亭对面的劝业场里发现一具新鲜女尸。

    劝业场已更名前言后记,成了一家装修豪华的书店。发现女尸的是三名在医药类专用书籍里淘宝的学生。这三人是一所学校,准备买几本教材。走近一看,接近两百本书堆砌在一起,找起来很有难度,于是,通知了书店店员,店员也一愣,刚抽出一本,整座书坟就坍塌下来,露出蜷缩在一起的尸体。

    尸体的眼神透着恐惧。

    一张黑色的卡片牢牢地被粘在她的脸上。

    同一个杀手。

    鹿茸的心脏上被铁笔扎穿,苏青帮忙翻身,赫然是阿拉伯数字“25”。苏青转过身,不想看,赵卓娜却提醒他,数字下面还有字,用正楷体写的两个英文单词“GameOver”。

    “结束了?”

    苏青站起身,面色苍白。他很气愤,你说结束就结束,也不问问别人想不想玩。

    他刚想离开,被赵卓娜一喊,又回过头。

    “干嘛?”

    “别泄气,再查查。”

    “查什么,摄像头一定没拍到,指纹、痕迹也肯定没有。他妈的,我跟一处女座怎么斗得过?”

    “我就是处女座。”

    “不好意思,”苏青摆摆手,说道,“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苏青拿起手机,打给熊耀华。

    “臭鱼,立刻带剩下的人分头去查汽车站、火车站和飞机场。我知道没用,没用也得做。给我认真点,回头我收拾你。”

    赵卓娜“嗤”了一声,很动听。

    “你忘了查嘀嘀打车、出租车、私家车还有黑车。”

    苏青知她在调侃,凭这二十几号人,就算全员出动,一样分半个人也不够。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狗急跳墙。再说,凭杀手的本事,想走早就走了,根本等不到警方反应过来。

    “病急乱投医好过什么也不做。”

    “你呀,和以前一样,就是头倔驴。”

    苏青的心募然一沉。他知道,赵卓娜又要提起陈年往事。他和赵卓娜处过一段时间,但由于年龄太大,人又太穷,被对方父母强烈反对。苏青提出了分手。赵卓娜至今未婚,也没有男友。赵家父母后悔了,可无奈苏青娶了孟庭苇,木已成舟。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我并没有要提的意思。”

    赵卓娜撇撇嘴,倔强地一去不回头。

    第四节

    疗养院不大,环境也算不得好。安庆在这方面不如一线,甚至四五线城市。花开了,格惠洁领着女儿梅子出来透透气。

    在床上躺得太久,梅子一下楼就在开满桃花的园内疯跑。妈妈叫她慢点,别碰伤。她没有注意听,家长早就管不住青春期的孩子。

    前几天下过雨,今天却出奇地热。树下全是花和落叶。梅子跑了两圈,忽然“哎呦”一声,撞在别人身上。对方没什么表情。

    梅子睁开眼,开心地说,“数珠叔叔,你也在,都好多天没看到你人了。”

    妈妈也笑了,他们很熟。

    “方医生怎么说?”

    “还能活五百年。”

    这时,梅子大叫,“数珠叔叔,你怎么没带数珠,掉啦?”

    “嗯。没关系,叔叔有很多,”说完,又拿出一条手串,“喜欢吗,送给你。”

    “不要。”

    妈妈走上前,和颜悦色地说,“你已经帮我们很多。”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上一回,你咳得那么厉害,气色很差,我都吓死了。”

    男子强装坚强,拖着虚弱的身子。

    “主要是居住环境不好,这不,出来透透气。会好起来的,”男子口风一转,道,“还差钱吗?”

    妈妈露出为难的样子,两只手不断交叉。

    “孩子爸没给过,看病的钱都是我的积蓄,还有找父母借的,但是,我绝不能再找你要。你也是同样的病人,需要钱吃药。”

    “我像穷人?”

    “不像。咱们非亲非故,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男子引导格惠洁坐下。桃花飘过来,他顺手抓住了。妈妈看着这个虚弱的男子,比她还小。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憋不出。

    他酝酿了半天,说道,“我也曾是一个父亲,有一个五岁的女儿,离婚后,老婆去了老挝,我带着孩子过。三年前,她突然发高烧,神智不清,在学校就不治身亡了。还没一个月,我也被确诊了慢性髓性白血病。你知道我怎么看,我觉得是她在呼唤我,希望我有时间陪她。所以,我并不惧怕死亡。”

    妈妈的眼眶都湿润了,眼睛打着忽闪。

    “对不起。”

    “我看到梅子时就想起了女儿,再过几年,她应该和你女儿一样大,到了该操心的年纪。以前,我没时间陪她,总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如果早一点发现,她不会死。”

    “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他也哭了,哭成了泪人,加上他瘦弱的模样,更加令人动容,“请代我的女儿活下去。就当帮帮我。我家里已没有任何亲人。”

    “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到妈妈手上。

    “没多少钱,不过,足够你女儿活下去。你不想看到她结婚生子,然后给你养老送终?”

    “想。”

    他擦了擦眼角。

    “我要你记住一件事,这卡,加上你和我认识这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密码是我们认识的那一天。”

    “你是名人?”

    “算是个重要人物,”他凄然一笑,“对地球而言,谁都是无足轻重的。”

    妈妈点点头。

    “我收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给我说说你的故事,我想听。”

    他略一沉吟,“也好。”

    听了一刻钟,妈妈已经进入状态。

    “你是被领养的,现在,有一个姐姐。有想过去亲生父母吗?”

    他低下头。

    “都死了。”

    “对不起。你一定很难过,废话,这是肯定的。好不容易找到,却天涯永隔。”

    “实际上,我不难过。”

    妈妈感觉不到情绪波动,若若地问,“有亲兄弟吗?”

    “没有。”

    “唉,要是有该多好,”妈妈问,“大海茫茫,一定找得很辛苦。”

    “还好,”他慢吞吞地回答,“有一份信夹在包裹里,我养父母拿给我看了。”

    “你很厉害,”妈妈说,“上面没有写地址和姓名,你也能找到。”

    “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字体,后来我调查到,我外公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写的字特别好。所以,我长大也迷上了书法。”

    “学过哪些?”

    “都有涉猎。主要是行书,楷书也不错。”

    妈妈两眼冒光,注视着男子。

    “真羡慕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

    这时,护士在到处喊“梅子”。妈妈突然记起来,该打针、吃药了。

    “不好意思,你如果不急,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还有事。”

    妈妈把梅子喊过来,梅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蝉和蜻蜓。

    “无忧无虑真好。”

    妈妈一转身,就被男子叫住。

    “等一下,”他摘下手串,定了定神,道,“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小忙吗?”

    九月九日,上午六点半。

    外面下起了大雨。

    大南门派出所警卫亭。老吴还没睡醒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其他人都不在,大家连夜布控到现在还没回来。莫非有人已回来?

    老吴撑开迷蒙的睡眼。来人身着警用雨具,帽沿压得极低。他喊老吴来开门,雨势太大,根本听不清是谁。再说,老吴也不是个个都认识。

    打开大门,男子拉着黑色行李箱进来。不一会儿,二人就站在走廊聊天。男子不肯脱下雨具,老吴就问他,“脱下吧,拿去晾一晾。”

    “没事。”男子咳嗽了两声。

    “你看,很容易感冒。进来吹吹头发,这儿有吹风机。”

    男子婉拒。咳完,他突然问,“帮我打给苏队,说我有要事相商。”

    “好,”老吴怎么也记不起这人的声音,“喂,苏队,要紧事,你快回来。”

    男子盯着外面的雨,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老吴说半天,又转过头,道,“他问你有多要紧?”

    “人命关天。”

    老吴不敢怠慢,马上回了话。老吴挂上手机,“苏队半小时后到,现在还在火车站。”

    “老吴?”

    “怎么?”他知道他的姓,老吴对他的怀疑减了三分。

    “你年纪大,回去吧。我来帮你值班。”

    “这不行,邬队知道会骂死我。”

    男子很有自信地说,“我跟他讲,他一定会听。”

    老吴有军人的风范,况且此人身份可疑,他不敢懈怠。

    “把你的警察证给我看看。”

    “我不是警察。”

    搞半天,还不是警察。老吴生气了,眼睛瞪得老大。

    “这儿可是警局,来闹事啊。”

    “我给你们送人来了。”

    老吴气愤已极,大喊,“有种别走。”

    “我走了,你会被开除。”

    “你他妈到底是谁?”老吴握紧拳头,随时准备豁出去,干一架。

    男子瞥了老吴一眼,顿了顿,神色平静地问道,“我送你们七次请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3:00:00

第十一章:击杀

    第一节

    九月九日,早晨九点整。

    苏青松了松筋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所有人,除了老吴,大南门派出所全部的人、池州的张老和张嘉译,加上各分局派来的精英们都已经在疲惫的情况下将派出所的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雨势渐缓,但没有要停的意思。

    由于地点在市中心,来往行人特别多。看热闹的都不肯走,连记者也都闻讯赶来。苏青不得不调几个人把他们都“请”走。

    邬金作为总指挥,强打起精神,被雨水淋了半天,众人清醒了不少。臭鱼替大家人手一份买了早点,另外还另买了一些中餐,僵持多久,仍然是未知数。

    众人表情都分外严肃。

    他的目的似乎并非绑架老吴。大家对老吴很了解,极本分的人,与世无争,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小阎王怎么会和他有怨仇。

    截止到现在,他还没说想要得到什么。但是,不管老吴是不是曾一起朝夕相处的战友,大家都不希望他出事。他还有几年就退休,回家带孙子。

    大南门派出所是大家待的最久的家,可以说,在这里待的时间比在自己家还长。对于地理位置,闭着眼睛都记得起来。根据丁瑞文从对面一栋楼的望远镜反馈来的信息,小阎王就坐在大院的最东边的死角,老吴被绑在院中的大槐树上。院里有许多槐树,是邬金种的,说这样凉快,若从射击的角度来看,槐树太多,挡住了视线,加上还在下雨,根本瞄不准。

    邬金捶胸顿足,暗骂自己。这时,马涛出主意,调直升飞机来,从空中完成狙杀。秦叔培骂他,脑子被门夹还是没脑子,在安庆,见过直升机啊,电影看多了。

    苏青把剩余的几人集中在一起。“大家都别争了。使用蛮力是做不到的,会伤及老吴。所以,催泪瓦斯和狙击都排除。首先,形成包围之势,这个咱们已经做到,对手只有一个人,咱所里没有暗道,后门也被封死,大家也知道,墙上通了高压线,碰上就是个死。他跑不掉。”

    “难说,”大家对杀手的能力深信不疑,即便他突然变身成卡尔埃尔,也不足为奇,“他肯定有详细的逃跑计划。杀了七个人,咱们连根毛都没找到,凭啥来送死。”

    苏青手里握住望远镜,调得越来越近。他也想不通。杀手坐在角落,身着警用雨具,连眼睛都没露出来。雨依然淅沥沥哗啦啦地下着。

    邬金吩咐大家打所里的电话,一共十七个,每一个都打,现在下雨,杀手又穿着雨衣,怕他听不见。“给我往死里打。”

    此刻,苏青不急不慌地抄起大喇叭。说了一通官面上的话,最后,“你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满足。只要你不伤及人命。”

    喊了十来分钟,杀手都没挪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众人猜测,他昨晚也没睡好,在打盹。苏青转过头,叫他们别贫。

    邓丽雯走过来,眼神犀利。“苏队,我身为一个女人,心会很细,有时候又会想得太多。我觉得咱不能杀死他。”

    大家都凑过来,想知道她有何高见。

    “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我认为已经很明显了,”邓丽雯给大家分析,有条有理,大家都听入迷了,最后,她总结道,“综合分析,他并没有杀人的目的,准确地讲,他想杀的是他自己。你们想,他为什么可以残忍地连杀七人,因为他得了癌症,不怕死。除了复仇的快感,他和查理曼森一样,要名声。如果在派出所里打死了他,他肯定名垂青史,载入连环杀人犯名人堂。”

    苏青对她刮目相看,眼前一亮,分析得头头是道,有几分道理。可,有一点说不通,若他急于想死,又为何绑着老吴,自己躲进射击范围之外。

    怕了?不会。经过几轮争斗,他的形象就是一个冷血硬汉,只有病魔能将他击溃。那么,他在等什么,还是,在思索什么。

    丁瑞文在对讲机里说,“苏队,杀手一直在查看手机,好像在等谁发消息。”

    张嘉译心头一惊,“他有同伙?”

    “肯定不是叫外卖,”蔡志忠苦笑道,“我充分相信,他跑不掉。大家想,古代用兵打仗,粮草先行。咱派出所穷得连康师傅都不剩,里面没有食物,咱给他断水断电,不废一颗子弹,就能把他灭了。”

    “可他身旁有个行李箱,里面说不定都是食物和水,”熊耀华嘟囔道,“按里面的容量,撑一礼拜都没问题。现在是白天,看得很清楚,晚上怎么办?”

    “白痴,戴夜视镜,”王力坤竖起中指,“成天就知道吃,常识都忘了。”

    丁瑞文的声音又出现在对讲机里,“苏队,杀手接到陌生电话后站了起来。他开始往大院中央走,还提着行李箱。箱子好像很重。

    苏青立刻在对讲机里提醒狙击手,做好准备,如果角度合适,就地枪决。丁瑞文在另一头简单地回答,“收到。”

    丁瑞文是市里有名的神枪手,据闻,下雪都能打中目标。

    苏青相信他的能力。

    这时,听见一阵枪声传来。大家都很兴奋。苏青在对讲机里询问,“打中了没?”

    然而,丁瑞文惊慌失措,不妙。随后,他赶紧回答,“所有人请注意,刚才不是我开的枪。杀手有枪,要小心。”

    这是大家都没料到的事。情急之下,苏青让大家都留下,他去和丁瑞文汇合。局势发展得太快,这下轮到大家耗不起。

    “来啦,苏队。”

    “老吴还好吧,”苏青拿起望远镜就看,老吴仍被绑着,身上没有子弹,脖子还偶尔活动一下。在雨中,杀手穿着警用雨具,在捡地上的碎片,“他刚才朝什么开枪?”

    “手机。”

    “那里面肯定有不想我们知道的事,不管怎样,他比之前更危险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有机会就射击。”

    丁瑞文拍拍胸脯,必须的。

    “苏队,他在开行李箱。里面不会是弹药吧,那么沉,可说不定。”

    “目击者称他是坐出租车来的,他体格瘦弱,里面应该不会是弹药。我都怀疑他连开枪的力气都没剩多少。”

    “那会是什么,值得拎过来。”

    杀手在拉拉链,从高倍望远镜里可以看到,此前,行李箱并不是不透气的,而是留下了一个大孔。他拉开后,里面不是食物,而是另一套黑色的雨衣。

    箱子中呈卷曲的人型,被雨衣包裹着。

    “苏队,里面是个人,”丁瑞文再仔细看,大惊,“是个长头发的女人。是睡着还是死了,现在还不确定。那应该是下一个丧事请柬的牺牲者。”

    苏青也离得更近去看,从雨衣的下半部分露出了长裙的裙摆,头发从雨帽中露出来。

    “苏队,我知道他的目的了,”丁瑞文咬牙切齿道,“他想在所有警察面前制裁她,然后光荣地死去。他疯了,想出名想疯了。”

    “还不好下定论。”

    不一会儿,苏青就撤回了望远镜,杀手一直没动,苏青提醒丁瑞文瞄准点,别伤了人质。刚准备动手,苏青就让他等等。

    杀手在掀女子的雨帽,苏青马上用望远镜查看,一倍,两倍,三倍地不断放大。当画面定格时,苏青整个人脸色都苍白了。

    丁瑞文焦急地拍他的背,又自己拿起望远镜查看。女子很美,可又怎样?

    苏青大喘一口气,一把抓住丁瑞文的衣襟,力度很大,丁瑞文疼得直叫娘。

    “我不管,即使我叫你开枪,也不准。就算他要杀我,你也不准开枪。记住我的话?”

    丁瑞文乘苏青放松之际,挣脱了束缚。他一拳打在苏青的脸上,叫嚣,你神经病啊。苏青没有还击,脸上平白挨了一拳。

    随后,苏青赶忙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切记,不可以擅自行动。杀手手上有两名人质。切记,就算是万不得已,也不准开枪。听到了没?”

    众人不太理解,不过,队长的话在行动时就是圣旨,都一致回答,“明白。”

    “你疯了吧,他要是开枪打人质或我们,难道要束手就擒?”

    苏青握紧拳头,再也按耐不住愤怒的情绪。“他要开枪也是打我。我进去会会,你们谁都不准轻举妄动。就算他真朝我开枪,按我刚才说的,绝对不准射击。”

    “你逞什么英雄,按你制定的方案,有多少人质都救得下,何苦牺牲自己。”

    苏青斟酌半天,咬咬牙,决然地往楼下走。

    “我输不起。那是我老婆。”

    第二节

    两分钟后。邬金驳斥了苏青的提议,并且分析道,杀手绑架你老婆分明是冲你来,他不会杀她,目的就是引你去,他手里有枪,去了就是送死。

    王力坤也在一旁劝诫。“苏队,这人从前很可能与你有仇,你再想想,毕竟咱干警察的没少得罪人。你不能去,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我别无选择,”苏青因为愤怒而握紧拳头,“是我连累了她。现在要打死杀手很容易,但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万一发生枪战,就是三条人命。老吴且不说,我要怎么向我岳父母,还有我自己交待。”

    “你这倔脾气哟,”邬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做事不要这么鲁莽。再合计合计,实在没办法,我一定同意你进去。”

    苏青强作镇定,望着大家,可大家仍察觉到他和平常的苏队差得不止一个银河系。面对爱人可能被伤害,即便是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威胁的英雄,也会害怕。

    “苏队,相信我们。一定会救出嫂子。”

    苏青扫了一眼大家的表情,他们意志坚定,这份坚定也传染了他。他终于抹掉仍在心上滴的泪珠,向大家点点头。

    “内一组特。”

    这是苏青二十多年刑警生涯里说的最多的一个单词。

    “内一组特。”大家齐声喊。

    这时,丁瑞文用对讲机在说,“嫂子还活着,不必担心,我刚才看到她动了一下。有情况,杀手动了,他在往办公室的路上。他进去了。”

    大家纷纷猜测,杀手是否要行动。时隔30秒,孙思邈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听,是一个明显用变声器伪装的声音。不是杀手,却又是谁。

    “让你们头听电话。”

    之前大家都用自己的手机打了办公室的电话,杀手一定是随便拨打了一个之前的来电。孙思邈不敢怠慢,赶紧把手机交给邬金,邬金接过来,一脸的严肃,“我是所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你不伤害人质,我甚至可以让大家撤退,让你安全地离开安庆。”

    苏青投去感激的一瞥。他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会冷酷无情。他把热血和赤诚都藏在内心最柔软的部位,不让任何人窥探出藏身之处。

    这是一个历经风霜的男人特有的味道,味道里散发出醇厚的男性荷尔蒙。没有哪个男人见了会不与之同仇敌忾,而女人则芳心暗许。

    没有和这样的男人生活、战斗过,又怎好意思说嫁的是一个男人。

    “我要和苏队长说话。”

    邬金眼神示意苏青过来,将手机交给他。苏青接到后,神色平静地回答,“我是苏青,你要什么?”

    “我要听实话。”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

    “有什么话尽管问。”

    “你出轨过吗?”

    大家都目瞪口呆起来。各种猜测都有。杀手是个女的,亦或者是个男的,他/她一直暗恋着苏青,如此一想,把他老婆抓来,也合情合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老婆知道你出轨的事吗?”

    “捕风捉影。”

    对方突然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就是忙音。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到一分钟,却听见院内又传来两声枪响。

    苏青一边用对讲机询问事态,也不管里面能不能听见,一边在外面破口大骂,“你他妈的。”

    对讲机传来丁瑞文的声音,声音低沉,带着悲伤。现场环境开始变得压抑。丁瑞文在另一边欲言又止,“杀手刚才走到院中央,开枪打死了老吴。浑身都是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会真的开枪。而且,我也不能开。”

    苏青意识到是他害死了老吴,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脸上全是愤怒。眼角滴出泪水,但只有一瞬间,男儿有泪肚里流。

    很快,丁瑞文又报告说,杀手重新进入了警局。

    又是三十秒。

    苏青接起手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手在颤抖,突然,“为什么要杀人?”

    “你对我撒谎了。”

    众人皆别过头去。

    苏青眼里散发着冷光,很快,他镇定下来。

    “我说实话,你保证不杀人?”

    “我从不说谎。”

    气氛一阵静默,大家都不敢再开口。

    “我出过。”

    “几次?”

    “两次。”

    “和谁?”

    “和一个姓曹的女孩。”

    良久之后,杀手才再开口。

    “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能。那两次都是喝醉了。”

    对方不说话了。苏青焦急地在电话里喊,越喊越急,越急越喊,一分钟后,杀手冷笑一声,道,“你看过《狙击电话亭》吗?”

    “看过。”

    “咱玩个游戏。”

    “怎么玩?”

    “不问问游戏内容就答应,爽快,”但很快他的话就如芒刺在背,扎进苏青的心里,他惨然一笑,“我从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所以,我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

    “我不太明白。”

    杀手更进一步解释道,“先听我说完,你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片刻后,苏青深呼吸一下,叹了口气。

    “你说。”

    “游戏规则很简单。我可以立刻放了她,前提是,你主动进来,什么都不准带。”

    “我答应你。”

    “完全不考虑?”

    “不需要。我可以替她去死。”

    “话别说得那么绝对,”杀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妻子也出过轨,2017年3月3日,她夜里没回家,跟你说睡余姚家,事实上,她和一个男人,不是我,在汉庭酒店406号房。”

    苏青暗想,他想动摇自己的信心,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考验。不过,他说的很详细,日期和人物都对得上,莫非是真的。

    “实话?”

    “我从不说谎。”

    苏青咬紧嘴唇,不说话。很快,他镇定自若地回答,“我还是要答应。”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可以,”苏青坚定地说,“我答应过她,不管做错任何事,都会原谅。”

    杀手在另一边赞赏道,“像个爷们。那么,游戏从现在开始。”

    第三节

    “是陷阱,苏队,”臭鱼力劝,“理由也太牵强了。他就是想骗你进去,然后,杀了你。咱一定能想出更稳妥的方案。”

    苏青拍着臭鱼的肩膀,坦诚地说,“我也觉得是。可,你如果和我有相同的经历,即便是陷阱,是男人就得淌过去,因为,对面是你的下半辈子。”

    邬金也想劝,他不希望最得力的手下出事,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润润喉,准过身,说,“去吧,你自己也是人质,第一要务是保护自己。”

    “遵命。”

    大家围住他,“苏队,保重。”

    “不用伤感,老子命大。”

    说完,苏青按照杀手的要求,扔掉对讲机和佩枪,脱了鞋和裤子,再是上衣和衬衫,只穿一条平角裤,双手平展似维特鲁威人,笔直地往前走。

    丁瑞文专注地盯着杀手的方向,他仍然在射程范围之外。院子里的槐树太坏事。由此,丁瑞文分析,杀手此前来过。

    杀手做了周密的部署,一定也料到自己逃不过死亡的命运。除非他有其它逃跑计划,否则,他纯粹就是来送死。

    若如此,苏队就太危险了。

    一个连生命都放弃的人,还有任何尘世的东西可以打动他?布局这么久,费了这么大劲,只为玩一场莫名其妙的游戏。

    丁瑞文看不懂。

    大雨早在半小时前就停了。杀手在雨中的槐树林里站了很久,他没打算躲起来休息,更没有脱下他的雨具。

    老吴没有了呼吸,像雕塑一般矗立。

    苏青不敢看得太仔细,怕情绪失控。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他越走越近,全程都在朝四周查看。杀手并没有做任何布置,周报也没有多余的物品,和前两天一样。偶尔他也注意脚下,光着脚丫子踩在石子遍地的路上。万一埋几个雷,瞬间就能变骨灰。他不敢回头看,怕杀手背后来一枪,连反应的机会都失去。

    孟庭苇被杀手抱了出来,放在一旁。她仍然穿着雨具,看上去像睡着了。苏青忍不住偷瞄了两眼,心疼地想把她抱起来。

    杀手近在眼前,离他只剩十五米。

    “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释放她是条件,并不是游戏的一部分,我得留她一会儿,”杀手只露出一张嘴,“游戏特别简单,我问你答,如果是实话,我不仅放了她,也放了你。”

    他手里的枪发着寒光。

    苏青明白,不管是多么隐私的问题,他都必须作答,不说一句假话。他再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孟庭苇,点点头。

    “问吧。”

    “你是好警察?”

    “是。”

    “你认为何为正义?”

    “法律就是正义。”

    杀手顿了顿,几乎是嘲讽地说,“一二八特大网贷诈骗案,就发生在2016年,你没忘吧。”

    苏青心里一咯噔,他知道什么。

    “一二八特大网贷诈骗案”是市发生最大的一起利用网贷平台诈骗的案件,涉案金额高达一亿,共追回人民币七百四十一万,抓捕涉案人员三十七人。

    足足耗费了半年时间。而当年的办案组组长就是苏青。一开始,案子办得很慢,随着七名未被追回赃款的受害者清一色选择自杀,没过三天,案子就告破,嫌疑人悉数落网。

    杀手眼神一凛,露出一不易察觉的微笑。

    “说一说,你做伪证的事。我记得,当时出现一个关键的证人,指证那三十七人就是罪魁祸首。事实证明,他们确实罪有应得,只是,这个证人并不认识他们任何一个。苏队长,你很喜欢无间道啊,这个证人在案发后就失踪了,根据我的调查,他做了你五年的线人。”

    这番话令苏青胆寒,他不能否认,又不敢承认。那是他的污点,也是辉煌战绩中最耀眼的光。

    见苏青不敢回答,杀手又说,“尽管在这里承认,没人知道。我只想听实话。”

    “为什么要玩这种游戏?”

    “无聊。”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和我一样。”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乐趣。”

    苏青深知再说下去,就像在和精神病人对话。他看起来像走T台的模特,卖内裤的那种。他镇定地说道,“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以放了我和我老婆了。”

    “你们都可以走了。”

    这是他此时最渴望听见,听到后仍有一种不真实感。苏青仔细打量着这个个头不高的怪人。他和孟庭苇身上的警用雨具大小一致,穿起来都略大。那是自然,这两件都是苏青的。杀手一定是在苏家绑架的孟庭苇。苏青的枪一直都在,杀手拿的应该是在黑市买的。

    苏青走过去,抱起孟庭苇。还是那熟悉的感觉。记得第一次抱还是谈恋爱的第一年,在水上公园。最有意义的一抱是新婚的头一夜,那天喝醉了,是孟庭苇把他抱进了婚房。

    抱着体重超标的孟庭苇,他一点也不觉得路途漫漫。抱到大门口了,后方却传来扳机叩响的声音。杀手的假音从后方传来。

    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没得选择。

    谁都没有子弹快。

    “回来,”声量宏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改变主意了。你得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第四节

    对讲机里,丁瑞文在说,“本来都快出门了,又被叫了回去。”

    邬金追问,“没用枪对着吧?”

    “没有。”

    “在保证人质安全的前提下,才可以射击。明白了吗?”

    “了解。”丁瑞文回答得特干脆。

    赵卓娜一直拿着手机,左看右看。邓丽雯走过来,“唉”了半天,她才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邓丽雯眉关一锁,努努嘴,指着手机。

    “等谁的电话?”

    “没谁。白血病数据库。全国那么多病例,复杂得很,不好查,”赵卓娜说的很平静,“再等等吧。不是急的事。”

    “这还重要吗?”

    “不知道。”

    “一会儿死了看真人,看什么照片。”

    “那么多回被人家耍着玩儿,这回长本事了,人多欺负人少,确定能干掉他?”

    邓丽雯一寻思,心头一凉,此前,小阎王已经展现了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能力,想从重重的包围圈中挣脱出去,未必不可能。

    “我就纳闷了,他现在本可以坐在飞机上,喝着香槟,搂着美女,带着耍完警察后的快感离开,去任何城市,甚至出国,没人会抓住他,甚至连通缉他的照片都没有。他为什么要留下来,玩这么一出戏?”

    “你别忘了,他有癌症。”

    “可,你也别忘了,这家伙一个念珠就值一亿以上,会在乎这点医药费,拿格列卫当糖吃都行,”邓丽雯是天秤座,喜好与人争论,“他一定别有目的。”

    赵卓娜像被闪电击中一样,说了句谢谢,立马就打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了。赵卓娜不停地“嗯嗯”和“麻烦了”,三分钟后就给挂上。

    “啥事?”

    “这不谢谢你的提醒,他肯定是有钱看病的,除非已经没救,他患的很可能是急性白血病,我猜想,应该是发现得不及时,已是晚期。”

    “你这番话有一个最大的bug,连你自己都没发现,”邓丽雯说,“可以骨髓移植啊,无血缘关系虽然也可以,配型太困难,同父异母的后代,概率起码有一半,他为什么又要杀掉自己的两个希望?”

    赵卓娜知道,她指的是陈玉楼兄妹。

    “或许,已是晚期了。”

    另一头,大南门派出所内。

    苏青放下孟庭苇,把她轻轻地放在柔软的土地上。他抬起头,和杀手对视。杀手欣慰地笑了。不一会儿,他说,“这对你是极有力的事。”

    “说说看。”

    “算作我发给你的红包,”杀手眼神在雨帽里耷拉下来,死盯着前方,他手里握着枪,“我快要死了。你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是等死。上帝给了我两张来人间的车票,三十年前,我用了来程,现在,该我用回程了。”

    这样,今天这一切无厘头的闹剧都说得通了。杀手想找人杀死自己,可,他并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去。死在警察手里,风光无限,可以上报纸头条,网页首页,更可以进入警方档案馆,甚至未来被改编成纪录片、电影、电视剧,像绿河杀手一样,成为死后也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一个人活着被名利左右也便罢了,死了还想被人记住。这只能说,他也确实是一个人。是人都不希望被遗忘。

    “我不做。”

    “不做?”杀手说,“你不怕我被抓以后反咬一口,把你做伪证的事说出去。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做警察了。”

    “那有什么,我早就想退休了。”

    “为什么不愿意?”

    “我没理由杀你,大家都看到了,是你把我们放了。”

    “我不想便宜你们的狙击手。”

    双方僵持不下。但很快,杀手又回心转意。他和颜悦色地说,“这回,你们真的可以走了。”

    良久之后,苏青才说,“你不够干脆。”

    苏青再次抱起孟庭苇,朝大门走去。到大门时,故意回了头,杀手不说话。于是,苏青继续往门外走。杀手离门约五十米,丁瑞文清楚地看到,杀手在小声奔跑,等到距离只有二十五米时,他的左手举起了手枪,瞄准了二人的后背。

    “GameOver。”杀手咧开嘴,笑得很开心。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

    可,杀手的位置已完全暴露在丁瑞文的射程内。

    来不及做任何汇报,他一咬牙,握住扳机,“咔嚓”一声,子弹直奔杀手的额头而去。“砰砰砰”,三声枪响,苏青抱着孟庭苇回过头,杀手已经应声倒地。

    一大群人群情激动地往里冲。领头的邬金立刻来安慰苏青夫妇,孟庭苇想是吃了安眠药,还未苏醒。王力坤前来确认杀手是否死亡。

    事实证明,丁瑞文不愧是顶尖神枪手,一颗子弹已爆头,一颗打在胸口,最后一颗打在脖子上。王力坤脱下杀手的雨衣,面前是一个瘦弱但斯文的男人。

    和想象中冷酷无情的杀手对不上号。

    赵卓娜走上前,想起在登云坡时的第一次相见,拿起手机和真人对比。没错,就是他。这个患了急性髓性白血病的男人就是在这几个月内把安庆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的小阎王。

    “他叫什么?”众人都纷纷询问赵卓娜。

    他脸上定格的不是恐惧,而是心安带来的满足。

    “王维,”赵卓娜轻唤,“苏队,他不是上回的证人吗?”

    杀手竟有着一个和大诗人一样的名字。苏青放下孟庭苇,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哭得比雨声更大,更响。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19 23:00:25

尾声

    二零一九年,九月九日。

    安庆公墓。

    今天也下了雨,和去年一样。公墓冷冷清清,大部分亡人怕早被亲人遗忘,束之高阁。每座墓前都是分不清颜色的假花。

    王维的墓竟成了最受欢迎的。有许多人慕名来献花,甚至有人写了文字在墓前燃烧。孟庭苇一个月都会来一回,今天,她心情不好,倒不想来了。

    今天,是他的忌日。

    可,来的全是与他周旋过,并恨之入骨的警察。专案组早就解散,他们都是自发来的。一生中遇到一个可敬的对手,并不容易。

    众人都来了,一个不落,都排着队,一个个来上香。

    张嘉译和张学友三天前就来了,苏青领着他们四处游玩。扫完墓,他们就要坐动车回池州。大家不太想久留,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丁瑞文。

    老吴也来了。

    他并没有死,身上飞溅的是预先藏在衣服里的血袋。老吴里面还穿了一件避弹衣。

    一开始饿,他就没想杀无辜的人。

    一个个告别后,只有赵卓娜和苏青还留了下来。

    “她还生气?”赵卓娜问。

    “自从小维死后,她没跟我说过话。”

    “你还没明白,”赵卓娜苦笑道,“他在派出所的那一出戏,不仅仅是寻死。他知道你有出轨,自己又快要死了,不放心把姐姐交给你。”

    苏青表情严肃。

    “我猜到了。这世上最不会伤害小苇的就是小维。”

    “有件事是我在解刨王维时发现的,谁都没告诉,”赵卓娜故意压低声音,“他生前做过整容手术。我拍了照,你看看。我一直没想明白。”

    赵卓娜打开手机相簿。

    “就这张。”

    苏青登时就傻眼了。他整容前的模样和孟庭苇整容前一模一样。

    另一边,孟庭苇打开门,是一个快递员。

    “这是一位小姐在一年前的九月九日,委托我们快递公司在今年的九月九日来送的快递。您是叫明庭苇吧?”

    “对,是我。”

    “她说是您弟弟寄给你的,我在去年的同一时间也打过电话给他。您确认一下,他叫明维?”

    “对,是他。他是我亲弟。”

    快递员松了一口气,要把一个快递放在仓库一年才送出,很不容易。

    孟庭苇关上门。

    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木质盒子。再打开,是一个上好的手串。

    手串下是一张纸条。

    “姐,我的给用了,这是外公给你的。”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30 18:23:14


九头十三坡之高井头

引子


    二零二零年九月九日,夜色深沉。

    安庆墓园。

    午夜十二点,王维的墓前泛着点点星光。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子男人穿着雨衣,任由大风吹打。不一会儿就要下暴雨,他没有多少时间。

    火光中,王维的相片在光影中不断变化,忽明忽暗。

    男子跪在墓前,泪光翻涌。

    这二人有近三十年的交情,是一生的挚友。

    “对不起。”

    男子回忆起第一次和王维讨论复仇大计时的那一天。他相信王维会答应,所以才会问。

    “交换杀人?”

    那天似乎也下着雨,暴风骤雨。这话在阴暗的环境里听起来更恐怖。

    “你书比我读得多,但身体不好。单独一个人,没有任何胜算。不过,如果咱二人联手,将无往而不利。你就是诸葛亮,负责出谋划策,我是关羽,替你打天下。”

    王维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可,这样太委屈你了。”

    男子沉默半晌。

    “一点也不。”

    王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替全家谢谢你。”

    男子摇摇头,拼命地摆手。

    “你们家的仇更深,理应先报,可,毕竟过了二十年,很多事情无法查清楚,况且,还有五个人我没找到。”

    王维心头一凛,不怒自威,道,“三十二个人,一个也不能少。”

    “他们躲在不同的地方,不过,你放心,都会找到,不管过了多少年,正义不会迟到。”

    “交换杀人?”王维突然明白了,“我会为你争取更多时间。当警察都以为我是明玥菲的儿子,就不会花心思去找你。”

    “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王维坚定地看着男子,道,“除了我姐,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男子握住王维的手,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

    “实际上,我有点迷茫。”

    这时,王维转过身,手背过去。

    “布局的事交给我。如果我走了,你就去找他们。他们会帮你。”

    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UK?”

    UK是杀手联盟的代称,“UnitedKillers”。

    “我的意思是,万不得已,”王维死盯着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只要还有一线生机都不要找。记住我的话。”

    两个日后的连环杀人犯却对这个叫“K”的组织格外忌惮。

    “不说我也知道,”男子猛吞了一口口水,冷汗冒出来,“一旦行动失败,为灭口,他们会毫不犹豫干掉我们。”

    王维看上去很冷静。

    “不费吹灰之力。”

    男子使劲点点头。

    “你放心。”

    王维想了半天,终于开口。

    “我放心不下你,论能力,万中无一,但不懂随机应变,缺乏智谋。我会给你一份很详细的计划和应变的策略。”

    “我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夜深沉。

    男子背过身,透出一股寂寞和苍凉。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30 18:23:49

第一章:风云再起

    第一节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日。

    午夜凌晨两点半。

    位于建设路上的高井头,人烟罕至,鸡鸣狗吠乍起。

    一群人由天后宫西侧的“蓝磨坊”夜总会出来。一共分成五组,只有一组形单影只,其余都是结伴而行。这个人看起来也醉的不轻。出夜总会大门,两组打了出租,一组是自己开车来的,剩下一组一共三人,两男一女,选择了步行。

    步行的三人想从水师营走,由于醉意,走得比较迟钝,十五分钟只到了大小二郎巷。路上,三天都不同程度地吐了。

    再走了约十分钟,两个男人和女子告别。

    其中一名不停摇头保持清醒的男人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另一名打了个酒嗝,笑得很猥琐,“美女家这么近,要不要带哥哥进去参观?”

    女子衣着暴露,清凉无比,一眼便知是坐台小姐,连忙摆手。“太晚了,我老公还在家等我。”

    二人自讨没趣。

    刚好一辆出租车打着远光灯而来,在他们不远处停下。于是,他们晃晃悠悠地朝出租车而去。

    望着出租车驶远,女子这才放了心,往巷弄里走。

    夜黑风高。

    好一个千载难逢的杀人夜。

    这是一栋老建筑,存在了近一百年。

    巷弄里黑不隆咚,女子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电筒。突然,从她背后剑也似的跳出一个人,他力气很大,将女子死死地抱住。

    女子柔弱不堪,根本不是对手。她不停地挣扎,声音很尖,还用美甲抓人。他慌了,条件反射地想捂住她的嘴,又怕像小说里一样将她捂死,一狠心,朝脖颈劈了一个手刀。

    女子昏了过去。

    他高兴地扛起就往出口跑。

    “站住!”

    一个高大的男子在黑暗中小声喊。

    借着手机的光亮,他看清了来人。但他看不到男子的脸,风衣将他整个身体都包住。

    “别逞英雄,”他慢慢放下女子,让她躺在地上,手朝左边口袋,掏出一把军用匕首,崭新的,还放着光,“识相的,给老子滚。”

    “这不是你的第一次。”

    “你监视我,”他隐隐有不安,但不想承认,“你勒索我,没用的。我他妈刚从监狱出来,对那儿比家还熟。你能拿我咋样?”

    “五年,”男子伸出整张左手,用一种很威严的声音说,“我等了你五年。”

    他吞了一下口水。对方比他高一个头,看起来更强壮。他没有把握能赢。听他的话,他应该和我有某种联系,或许是某个女人的家人,哥哥还是男朋友。

    “报仇还是要钱?”

    男子沉默片刻,“报仇。”

    “那来啊,我不怕你。”他把刀握得更紧。

    男子咧开嘴,似笑非笑地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本不该针对你,但另一句古话也很有道理。”

    “什么话?”

    “父债子偿,”男子一副悲伤的样子,“你父亲叫白小飞。你是白客。”

    白客整个人都蒙了。此人是有备而来。他父亲早在十一年前就死在了监狱,这个人听声音很年轻,我都可以做他爸,他怎么和父亲有交集。

    不过,此刻已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对方气场很强,经过酒精多年来对身体的侵蚀,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即使有时候去健身房也是做做样子,回去依然胡吃海塞。

    白客完全没信心战胜眼前的男子。

    “他欠你的钱与我无关。”

    男子只是淡淡的说,“不是钱。”

    白客一愣,“不是钱,还能欠什么?”

    男子语气顿时庄重起来,鄙夷地看着他,“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比如,命。”

    “命?”白客也加重了语气。

    “我要你的命。”

    白客握刀的手开始发力,看来这人是来杀他。好在他当过三年兵,有一点防卫术的基础,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好,如果不是年纪大,一干三不成问题。

    白客大喊一声冲向男子,男子完全不躲避,甚至还把两只手都背过去。白客见被人小瞧,怒发冲冠,牙齿都在发颤。男子不慌不忙地抽出一件物品,不是很大,对杀手而言,越是小巧的东西越方便携带。白客一怔,面前竟是一把剃刀,比自己的匕首还小一半。

    即便是此刻,他仍然不明白,一个做了精心准备的人竟拿这样的武器。随着男子悄无声息地转换身体,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又一拳打在手腕处,匕首掉下来。他全懂了。

    男子的武器不是剃刀,是自信。如果赤手空拳,他也会输。这是宿命。在他还来不及往后想时,男子的剃刀已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散开,但由于刀口略窄,没有大面积的扩散。

    “替我向你在地狱的父亲问候一声。”

    早上九点四十八分。

    天后宫派出所。

    这也许是你在安庆见过的最简陋的派出所。它位于天后宫最角落,地段最差,面积也像浓缩过的民宅,走进一看,十年都没装修过的派出所像个废品回收站。因为几乎没发生过刑事案件,平常也就像刘横顺一样抓抓毛贼、惩治不法商贩,和片警区别不大。

    派出所一共五个人,带门卫王伟,也就六个。应付日常工作,基本上是够的。大家乐得清闲,个个过得跟陶渊明似的。突然来件命案,好比做了绝育环的人突然怀了,喜忧参半。

    “杨所,要不咱把案子给大南门,全安庆的派出所就咱们法医,等个验尸报告还得老半天,”李孔祥捏捏胡子,“再说,咱也没经验。”

    朱张平咬咬牙,“李队,你不是喜欢赵法医都得了相思病,这验尸报告好意思让人家送过来,自己去拿,增进同志友谊。”

    “是啊,”苏斌贼笑道,“刚好咱这缺法医,您缺媳妇,一举两得。”

    “错了,”陈凯起哄道,“是一举三得,咱李队还没儿子呢。”

    “不贫会死啊,”杨中祥正急得焦头烂额。

    其实,他是最不愿意跟谋杀案打交道的,当初选择天后宫派出所就是看重了它这一点,全派出所平均年龄才二十九,他小三十就升为所长,今年刚满三十二,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全世界都知道,谋杀案与仕途的联姻关系,办得好,不一定升职,办砸了,就肯定影响仕途。谋杀案就是个烫手山芋。

    这与有无正义感无关,警察也是一份拿薪水的职业。可,全天下都以为警察是义务劳动,出什么事都要拽上。

    杨中祥去年才讨的媳妇。谢楠。要知道,警察娶媳妇不容易,如果不是大官,家中又无房产,基本上告别婚姻了。他可不想为了一件命案断了香火。

    “杨所,你和苏所是老交情,跟他提一提不就完了,”陈凯说,“自从邬所离职,他现在是一把手,可以做主。”

    朱张平是个八卦控,耳朵特尖。凑上来就说,“我听认识的朋友说,邬所是因为在两年前的小阎王案中指挥不力被撤职处分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个替罪羊,”张斌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语气略显老成,“死了那么多人,上面要给民众一个交待,当然是谁官大谁倒霉。”

    这时,李孔祥也来了精神。

    “我看过报道,只怪对手太强大。如果我们来办,分分钟被秒杀。”

    朱张平眼睛发亮,像黑暗中的猫。

    “凶手是苏所的小舅子啊。停了一年职,今年一回来就升了所长。听说还是邬所提议的,说他是最有资格的人。”

    杨中祥懒理八卦,把李孔祥叫过去。

    “明天拿验尸报告时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把案子移交给他们。”

    第二节

    曹裙裙又花了一个下午整理档案。所有档案都按年代、时间、级别做过有效划分,还有什么必要再做一遍。星座都是胡说,她处女座的行为一点都不像不爱干净的天秤。另外,她又开始复吸,在地下室,我发现了她专门用来吸烟的密室。

    两年来,我交往过不下四位女友,都以失败告终。四月份伊始,我意识到单身或许是我的宿命,不再和命运抗争,再次成为她的助手,搬到地下商城与她同住。

    我得承认,我对她过往的生活依然不胜了了。除了见过她可爱的女儿及保姆,再也没碰到和她的过去有瓜葛的人。

    她这样的行为叫人费解,忍无可忍,我只好去请教心理医生,他告诉我,她患的是一种焦虑症,可能和工作有关。我这才想起,最近确实没有足够引起重视的大型案件。

    但这答案是无解的,没有大案我也没办法。难不成让我犯案来缓解她的焦虑。

    不过,这天下午的事不得不让我也焦虑起来。我找到她时,她披散着头发,完全不顾及形象,在一堆文件中苦苦思索。

    我随手拿起一张,竟是两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阎王案。这令我不解,一般来说,存档都是她亲自经手的案件,可阎王案她并未深度参与,严格来讲,与她无关。

    阎王案的惨败并非她的惨败,不至于耿耿于怀。我懒得再暗度揣测,大胆问道,“这不是你的错。”

    她无力地抬起头,仿佛没听见,却又毫不客气地回答,“当然不是我的错。”

    我诚恳地说,“可你为什么要再看一遍,案子结束,凶手也正法了。你真的不必内疚。以凶手的能力,即便你去了,未必能阻止。”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她低垂着脑袋,说,“许嵩,你说的对。我去了也占不得便宜。王维是一个即可怕又可敬的对手。”

    她的回答倒引起我的好奇。据我了解,她很少称赞除她以外的人。难道她是像欣赏一幅杰作一样在重温经典。

    “你会遇到更强的对手。”

    她对我的安慰不感兴趣,显然,她早就自我安慰过,“从苏青给我的资料来看,有许多被忽略的信息。后来案子结束,便不了了之。最近我看了不下十遍,终于参透。你要是想听,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没有理由不想听。”

    她答道,“我就直接跳过繁琐的过程,我认为王维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在他复仇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在支持他。”

    我不肯相信,道,“可案子自始至终都只发现一个人的痕迹。难道你认为他姐姐也参与其中?”

    “不,他的盟友是一个男人,”她停了一会,深呼吸,“我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支撑我这个观点的有两件事,其一,苏青去年来我这,想解惑,孟庭苇和王维是同卵双胞胎,但当年明玥菲只生下一个儿子,根据脱氧核糖核酸的鉴定,王维和陈玉楼兄妹并无血缘关系,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为何他没有找二人做骨髓移植,其二,最大的疑点就是侯汉庭之死,假设凶手有交通工具,大半夜将尸体扛上车,再抛尸在御碑亭。你认为,以一个瘦弱的癌症患者有足够的力气?他一定有帮手。这个帮手是谁,不言自明。王维不是明玥菲的儿子,那么,帮手就一定是。”

    我倒没有被她耸人听闻的见解吓到,相反,我仔细考虑一下,确实也有几分道理,不是凭空猜测。王维的死另一功能就是促使案件结束,即便出现了再多的不合理,也在凶手死亡以后尘埃落定,很少会有人再纠结其中的一两个疑点。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想法很有趣。”

    她眉毛一皱,慢慢地说,“这并不有趣,我说的是事实。事实如果有趣,案件性质一定极其恶劣,而极其恶劣的案件一定会有人死亡,死亡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所以,事实并不有趣。”

    我反驳道,“如果你跟人生计较,人生就太悲哀了。不管事实怎样,这两年都没有和这位帮手相关的案子。也许,王维只是单纯地在保护他。”

    “不再出手?”

    “已经两年了。”

    “即使三十多年过去,也没忘掉仇恨,两年算什么,”她笑道,“不是所有的恨都能随时间被原谅、遗忘,甚至像陈酿一样,时间越长越历久弥新。”

    我答道,“按照你的逻辑,他的帮手才是明玥菲的儿子,那么,他已经大仇得报。为何又要卷土重来。现在,除了你,谁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她略微想了想,又开口道,“未雨绸缪吧。一般高智商罪犯都是有故事的人。而且,还不是简单的故事。当然,这都是我胡思乱想。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王维出现在我梦里,我就在想,如果帮手才是阎王案的主犯,他的故事已落幕,那么,王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我一觉醒来,就托朋友去查王维的身世。如你所见,并不好查。”

    “与其在这里遐想,不如去见见你的好朋友苏青,孟庭苇和他分居两年,已经走在离婚的边缘,”我试探性地问,“不去关心一下?”

    她抬头正看着天花板,显然没有兴趣。

    “家事与你我无关。我和苏青只是单纯的友谊,这一点,也请你记住。我对不如我的男人都没有性冲动。这样解释,你可以接受吗?”

    我的脸一半青一半红。她的话并未令我羞愧,三年多了,自从和她接触以来,她的大胆直接早就成了标配,我习以为常。

    “随你。”

    我正想去调一杯鸡尾酒压压惊,门铃突然响起。这个点又是谁。我没有太多犹豫,起身去开门。

    第三节

    下午十七点二十八分。

    大南门派出所。

    赵卓娜从法医室走出来。她挑了挑眉毛,在长椅上躺着的是李孔祥。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然后在第十分钟就睡着了。

    呼噜声此起彼伏。

    赵卓娜都不忍心打搅他。她小声叫了一遭,没得到回应。然后,她看了看表,一会儿要下班了。不得已,她抄起左手上的档案,在他脑袋上来一下,“砰”,他醒了。

    李孔祥睁开迷蒙的睡眼,眼前站着他的女神。他拼命把眼屎才干净,尴尬地站起来。没等他开口,赵卓娜也坐了下来。

    “初步的尸检报告在这,”赵卓娜掷地有声地说,“死因是切断了喉管旁的大动脉,导致失血过多而亡。通俗点说,就是被人割喉。”

    “能查出凶器吗?”

    “在喉管里发现毛发,很细,很有可能是胡须,从伤口的长度看,凶器不是电动剃须刀,更不是刀片,”赵卓娜冷冷地说,“伤口处还发现了斑斑锈迹,如果要我说,凶器很可能是一把理发店常用的小型剃刀,刀片长16.2厘米,厚3毫米,不锈钢制,现在市面上大都是这样的,无从查起。”

    “毛发呢?”

    赵卓娜摇摇头,DNA数据库只保存犯罪分子的记录,显然这个人从未犯事。

    “也不一定就是他的。”

    李孔祥“嘿嘿”一笑,“说不定他就是个理发的。”

    “脑洞清奇。”

    “据监控录像拍到的画面来看,一共有五组人先后离开“蓝磨坊”,三组已排除嫌疑,一组是现场女子三人,最后一组只有一个人,就是男受害人白客。这家伙有前科,因为尾形痴汉,强奸致女方流产被判入狱,才放出来,又开始作案,所以,据我们推测,凶手还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赵卓娜摇头轻叹一声。

    “他是凶手。”

    “如果不是小区连个摄像头都没装,肯定拍得一清二楚,”李孔祥激动起来,“不过,我们已经在根据他行走的路径开始排查。高井头的摄像头并没有拍到他,所以,我们都认为他是从江边方向过来。”

    赵卓娜微微一笑。

    “你把档案打开,翻到第五页。”

    李孔祥将信将疑地照做,第五页是几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皮肤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微小的字,“井”,李孔祥瞬间眉头一皱,不得其解。

    “这是刻上去的?”

    “准确地说,是用剃刀刻的,”赵卓娜一字一顿地回答,“见义勇为的凶手会做这种多余的事?”

    李孔祥诧异地说,“会不会是因为,他死在高井头,于是,他下意识刻了一个“井”字。”

    “这是你们派出所的事,”赵卓娜摇摇头。

    “难不成还是连环杀人案?”

    李孔祥细思极恐,安庆地窄人稀,极少发生命案,放眼安徽,这种事倒是不少。曾出现一年杀58人的疯子卞况,他是个农民,莫非一个识字的卞况流窜到了这?

    “赵法医,苏所在不,找他有点事。”

    赵卓娜起身,挥了挥衣袖。

    “他正忙着。你没听说大南门附近出现了一个“屯门色魔”?

    李孔祥一直在外面等。众人在办公室开会,个个神情严肃,气氛凝重,连他也心虚起来,大南门这么忙,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再接手新案子,人手上也有不足,但如果不问问就走,回所里不好交差。

    门突然被拉开,众人鱼贯而出。

    苏青一眼就看到快睡着的李孔祥。他连忙上前跟他握手,李孔祥也一下子提起精神。大家都熟,客套话没说两句就聊到了工作。

    “抓到了?”

    “没呢,”苏青没说两句就感慨道,“我怎么觉得,知识分子多了,变态也多了。以前衙门不发达,抓几个流氓跟吃稀饭似的,现在科技先进,愣是连个影都找不到。”

    “嗨,你技术提高了,罪犯的技术也不会落后,这叫什么,落后就要挨打,”李孔祥侃侃而谈,“咱安庆属于低犯罪率,去新疆走走,拿着枪当街杀人,都是玩命。其实,抓毛贼也是一种幸福。”

    这时,“臭鱼”熊耀华走过来。

    “祥哥。”

    “阿华。”

    “有事?”

    “拿验尸报告。”

    臭鱼看二人有事在谈,递过两根烟。

    “没事常来玩,我走了。”

    苏青拉李孔祥到院落的台阶上坐下,台阶有些老旧,许多地方有裂缝,看上去一派古朴。二人吞云吐雾半天。

    “好查吗?”

    “比起您的,还行,案情也比较清晰,”李孔祥突然灵机一动,“苏所,你对“井”这个字有印象吗?”

    “高井头的井?”

    “是的。”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李孔祥简略地解释了一番,苏青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双手托腮,对着面前的槐树发呆。最后,他还是摇摇头。

    “这事得找小孙,他是管这个的。普通的杀人案都是激情犯罪,不会刻意留下标记,留下标记的都是连环杀人案,这对安庆来说,并不多见,你要查的话,得先从省内查起,再拓展到全国。”

    李孔祥忙摆手,“您打住吧,我就随口问问。这事十有八九是我多想。”

    “但愿。”

    “我这榆木疙瘩,苏所,我这儿的受害人也是一名性侵犯,”李孔祥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会不会就是传闻中的色魔?”

    苏青使劲摇头。

    “据目击者说,那人三十不到,偏瘦。再说,他昨天半夜还出现,你那个早死透了。不是一个人。”

    李孔祥踌躇半天,扭扭捏捏像个姑娘。

    “苏所,有兴趣把我们的案子接下来吗?”

    第四节

    我给杨中祥泡了杯茶,上好的龙井,可惜来得仓促,否则我有信心,茶可以泡得更好。天后宫派出所离地下商场并不遥远,但杨所长却是第一次拜访。

    “稀客啊。”我说。

    这时,杨中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我不明就里,想打开一看,被曹裙裙打断。杨中祥忙解释,“记得四年前,您对四牌楼窃盗集团展现了浓厚的兴趣,碍于机密,当时没有给您。这是我偷偷复印的一份,仍希望您不要泄密。”

    “快拿给我。”曹裙裙焦躁起来,伸手要。

    珠宝、玛瑙、古董、豪宅都没见她这样激动。她每看一页,眼神都在放光,像考古学家发现了某个古墓群,拜读完,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说吧,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杨中祥还不适应曹裙裙直爽的个性,脸上的尴尬都快挂不住。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曹裙裙看了别提多别扭。

    “哎。”

    “如果你不想说,下回再来。”

    “我有一件案子想请您帮忙。”

    “有趣吗?”

    “一点也不,”杨中祥深知这么说等于送死,于是,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给您一项特权。随时翻阅过去几十年间发生在天后宫的案件,不论级别。”

    这对曹裙裙是致命的诱惑。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她若有所思起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杨所长,年轻有为,手段奇绝,普通人绝想不到。

    “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杨中祥见曹裙裙动了心,连忙将另一个文件袋抽出来。曹裙裙拿在手上随便瞅了几眼,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案子。

    “就这个?”

    杨中祥憨厚地一笑。

    “嗯。我们没有办命案是经验,加上人手不足,最近盗案频发,抽不出空来。”

    “踢给大南门啊。”

    “人家更忙,最近在抓色魔,又要处理日常事务,无暇顾及,”杨中祥说的也有几番道理,我不由地点点头,“实在是没主意了,才想到您。”

    “让我再想想。”

    “如果是您,应该都不需要三天,换作我们,忙里忙外都要几个月,着实浪费纳税人的钱。”

    我不禁高看了他一眼,这位所长很会审时度势,溜须拍马,不同凡品。仔细想来,他确实很有诚意。就算他不刻意复印,以曹裙裙过目不忘的名声,他很有胆识,让她在档案处待几天,就没电脑什么事了。他肯定有所准备。

    我知道,曹裙裙是在和自己较真,她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古老的档案有其独特的魅力,仿佛古希腊美男,但无趣的案件又好比和相貌丑陋、又没情趣、还话不投机的蠢人约会。愚蠢是最令她厌烦的事。

    看得出,她正经历着头脑风暴,都快爆炸了。

    杨中祥从椅子上站起身。他收起两个文件袋,装进公文包。我只能无奈地摊开手。走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头。

    “如果改变主意,找我。”

    门一关,我本来想责备她两句,她却一脸兴奋,仿佛刚才的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许嵩,欢呼吧,上天给我们送来一块大馅饼。”

    “为什么你不干脆答应他?”

    曹裙裙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没看出来,他毫无诚意。”

    我摇摇头。

    “他知道我的本事,又怎会为一件小案子将最高级别的档案都交出来,依我看,他一定会把它们藏起来,只给我看一些乏味的碎尸案。为引起我的兴趣,拿四牌楼窃盗案来忽悠人,要知道,案件结束第一时间,我黑了他们所的电脑,该看的都看了。”

    我更郁闷了。

    “你说的大馅饼又是什么?”

    曹裙裙故意卖关子,沉默半晌。“你猜。”

    “猜你妹,我还懒得听。”

    曹裙裙打定主意,让我坐下先喝杯茶。我吧唧一口,烫死了。她在一旁乐不可支。不一会儿,不一会儿她却神情严肃起来。

    “我年轻时并不是宅女,见识过山川河流,说走就走,那时候,我已经有些名气,每到一处都爱逛警局,有一回去马鞍山游玩,停留了一个多礼拜,当地警察请我去吃酒馆,喝得酩酊大醉,脸红脖子粗,说到兴起,跟我讲了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案子。”

    我本能地觉得,这二者肯定有牵连。

    “和杨所长说的有关系?”

    曹裙裙一瞪眼,我立马安静下来。

    “准确地说,不是一件案子,是一个团伙的案子,当时,在马鞍山非常有名,他们主要是流窜作案,第一起远在湖北宜昌,后来辗转来到安徽,共作案一百多起,主要以抢劫、盗窃财物为主,根据后来被抓捕的其中几名成员交代,他们等级严格,十分具有中国特色,团伙分四队,还有各自的代号,四个队的老大分别对应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团伙每个人都有对应自己的“艺名”,皆取自二十八星宿,跟哪一个老大就随哪一个对应的星宿,譬如东青龙,他的手下就是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曹裙裙见我一头雾水,跟我提了一下白客死后被刻字的事。

    “明白了吧。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这与白客身上的汉字吻合,会不会是巧合,当然不会,我跟你讲,他们尊卑有序,排在前面的名字地位越高,也就是,角、井、斗、奎都是二把手,以此类推。”

    “可,白客没被抢劫啊。”

    曹裙裙冷静下来,深呼吸一下。

    “这个团伙早就四分五裂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分散在全国各地。想卷土重来,不太可能。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但我记得叫“井”的嫌疑人姓白,叫白小飞。”

    我一下子恍然。

    “寻仇。”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7-30 18:24:26

第二章:二十八星宿

    第一节

    九月十三日。半夜三更。

    大南门街西巷。

    此刻,万籁俱静。大南门虽地处繁华地段,但大部分都是古建筑。安庆算不得大城市,灯火辉煌持续不了几小时,十一点前,路上已不再车水马龙。年轻人都选择住高楼大厦,只有没钱买房的才选择和老人挤在老房子,等他西辞黄鹤楼再卖房。

    这是一条普通的小巷。

    白天,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它太窄,太不起眼,惟一的优点就是活得够久。大南门附近都曾遭到日军破坏,高井头、登云学校还被日军设为据点。

    然,这条小巷连日军都懒得来。

    打个比喻,它就像歌舞厅里最不受待见的舞女,又老又丑,还少才少艺。抢吧,没必要,毁了,更没必要。所以,能存活至今。

    渺小,也是一种本事。

    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打草惊蛇。半小时前,接到群众举报,发现疑似色魔在西巷出没骚扰妇女。大家马不停蹄,强压住困意,紧急赶往现场。

    小巷四通八达,四面都有出入口。孙思邈在东,马涛在西,何文辉在南,熊耀华在北。小巷全长不过百来米,无论他从哪个方向逃跑,警方都来得及反应。王力坤、韩霓八升正副队,和苏青一起在巷口负责指挥和支援,累积经验。

    坚持了一刻钟,没出现任何情况。

    “苏所,这家伙是不是就住在这一块儿,你看,所有灯都关着,”王力坤蹲得腿都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是小辉听错了,不是这。”

    “不会,小何和报案人确认了三遍,而且我们来得这么快,他应该没走,”苏青不停地触碰额头,寻找灵感,“他是不是也在蹲点。”

    外号“红龙”的韩霓八无法让心静下来,手心里全是汗。他老婆宋祖儿在大南门一家电影院做售票员,早出晚归,他经常不在身边。听到色魔的事,最担心的就是他。

    “不对劲,”韩霓八咬咬嘴唇,“我以前遇到一个强奸犯,作案时带着涂了氯仿的毛巾,躲在受害人身后,一接近就攻击,受害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一晚上就得手三回。”

    大家听了,也隐隐不安起来。

    “得早做决断,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人家报案了,咱们还让他得逞,以后老百姓怎么看我们。窝囊废啊,”王力坤说,“苏所,反正人手也够,巷子也小,再说,惊动他不是更好。”

    苏青明白他的意图,三十六计之打草惊蛇,把他逼出来。

    是个好主意。

    “再等五分钟,还没动静,咱们三个从左往后搜。”

    韩霓八乐得恨不能当场来一段太空步。

    苏青想了一下,说,“记住,动静不要太大,吵醒了其他居民会造成场面混乱,犯人趁乱逃走。”

    又过了五分钟。

    三人按顺序进行,并不时在对讲机里汇报情况。

    夜凉如水。

    “安全。”

    “我也是。”

    突然,从最右边一栋楼传来女子的呼救声。韩霓八想都没想,第一个冲进大楼,手里拿着警用电筒。苏青和王力坤随后也加大马力赶过去。

    声音是从七楼传来。

    被吵醒的居民拉开铁门朝外张望,还有好几家灯火通明。

    苏青用对讲机吩咐守住入口的四个人不要乱动。

    整栋楼安装的都是感应灯,不一会儿全都亮了。王力坤刚走到二楼,忙问,“苏所,要不我就在这守着,万一那王八蛋逃跑。”

    苏青点点头,随后吩咐道,“别在这,去外面用探照灯照照楼顶。我一会儿上去,如果发现有人在上面,立刻用对讲机汇报。”

    “是。”

    七楼。灯火通明。

    韩霓八蹲在门口,安慰着呼吸不匀称的中年妇女。妇女面无血色,显然,她刚经历了一段恐怖的历险。韩霓八见苏青来了,起身相迎。

    “苏所。”

    苏青往天台方向看,竟早已被水泥封死。他疑惑地四处查看。

    “人呢?”

    韩霓八很不情愿地指了指右边打开的房门。

    “地上躺着的就是。”

    地上是一名五六十岁的男子,血液早已凝固,目测死亡时间超过十小时。死者被人割喉。苏青到处走了走,墙上是一张全家福,坐在最中央的就是死者。

    这里是他家。

    苏青又四处查看一番,拉开抽屉,里面有近百张毛片。操!苏青轻叹一声,拿出对讲机,“大家都上来,八栋7楼。”

    最后,他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把赵法医叫醒,有尸体。”

    过不多久,大家都来了。苏青让大家在外面等,现场不能留下太多足迹。他再走了走,发现暗室有一块玻璃柜,里面按顺序摆放着一些女性物品。

    苏青走出来,韩霓八对他望着。

    “这人是怎么回事?”

    “她住对门,叫于曼丽,和里面的人做了十来年邻居,刚下晚班回来,一跺脚,发现对门没关,想进去提醒一下,谁知道,一伸头,发现死者倒在血泊里。”

    “死者叫什么?”

    “徐海乔,现年五十八,独居,不是本地人,子女情况不明,据邻居说,他有时候会带女人回来,按她的说法,应该都是援交女。”

    苏青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

    “我刚才也看了,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大南门色魔,不过,明天还是找几个证人来确定一下。”

    韩霓八安心地嘘了口气。

    王力坤迟疑了一下。

    “有没有可能是妓女作案?”

    众人都看向苏青。

    “那必须是很强壮的女人,死者只有一处伤口,一刀毙命,快准狠,”苏青顿了顿,“赵法医来了没?”

    四小时以后。

    大南门派出所法医室外。

    王力坤沉思片刻,鼓起勇气。

    “我觉得这起案件和高井头特别像,你说,凶手会不会是一个专杀变态的人?”

    臭鱼大张着嘴,打着哈哈。

    “我觉得凶手本身就是个变态。大半夜不睡觉,给我们打匿名电话,耍人玩。”

    何文辉拍了拍孙思邈屁股,又顺势拧了一下。

    “不是让你查死者的背景资料吗,跑来凑什么热闹。”

    孙思邈喊着“去去去”,不耐烦地来到苏青身边。

    “报告,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湖北保定人,身份证是伪造的,他不叫徐海乔,真名乔四。从指纹库里发现了他的信息。坐过牢,有二十多项犯罪记录。二十多年前,是一个抢劫团伙“二十八星宿”中代号青龙的二当家“角”。”

    “流氓团伙还他妈有文化,玩天文学,”马涛调侃道,“我估摸着他们老大都是科学家。”

    苏青一激灵,“角”字充斥了大脑。又是汉字。他瞅瞅大家,急切地询问,“你们谁知道二十八星宿里有没有井,高井头的井?”

    “苏所真有文化,当然有井,排在朱雀下。”

    “操,”苏青大骂了一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法医室的门被推开。赵卓娜瞪着通红的睡眼,很不高兴地看着众人。女人最讨厌两件事,一,自己的男人被人抢,二,做梦的时候被人叫醒。

    众人纷纷退让,只剩下苏青还在发愣。

    “拿去,你的验尸报告。”

    苏青完全没在意赵卓娜措辞上的直接,简直一阅千里,看完后,又大骂一句,“操!”

    “操谁呢?”

    “没人,”苏青忙解释,“说凶手呢。”

    赵卓娜咳嗽了一下。

    “死者背部留下了一个汉字“角”,经过比对,和高井头男尸的“井”都是被同一种剃刀形成,受力面大小、雕刻的位置、字体,不排除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我也这么觉得。”

    “这么说,你也注意到了,”赵卓娜酸溜溜地说,“不瞎啊。”

    苏青脸上呈现出尴尬的表情。

    “你回去睡吧。”

    赵卓娜一走,众人都围上来。

    “咋样?”

    苏青忽地严肃起来。

    “跟高井头的杨所长说,我们要并案侦查。”

    第二节

    第二天上午八点。

    天后宫派出所。

    陈凯是第一个接到并案侦查消息的人。他当时还在深睡中,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灰色头像”。他困得不想接,一旁的老婆受不了,吵着他去接,他慢慢睁开眼,发现三岁女儿赤裸的小脚丫刚好塞进他的大嘴,刚刚好。

    他老婆叫李丽珍,女儿乳名小糯米,大名陈雪儿。

    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

    像今天这种情况,依香港话来说,洒洒水啦。自从有了女儿,欢乐自然多,痛苦、烦恼也不少。譬如喝咖啡发现里面有黄色的便便,不抱还好,一抱就浇你一身,好容易换的新衣服只得丢进洗衣机重洗,穿着昨天过夜的馊衣服去上班。

    不过,总体而言,幸福还是比较多。

    接完电话,陈凯不敢怠慢,立马群发短信给同事们,发完继续睡到天亮。醒来收到一大堆的祝福,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陈凯可以想象背景音乐是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才六点,陈凯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买早餐。老板娘见到他就说,呦,陈警官,又来给老婆买早点,好丈夫。陈凯打了个哈哈,习惯了。

    这个年代,单身狗无数,女人好逸恶劳、娇生惯养、庸俗无知、爱慕虚荣,好不容易遇到个稀罕物,再不好生对待,肯定一辈子打光棍。

    对老婆好就是对自己好。王力宏也唱了,爱你等于爱自己。

    杨中祥如释重负地说,“大家也听说了,大南门要并案侦查。正好,咱们杂事也多,抽不出空来。小李,你再跑一趟,和大南门对接一下,把相关资料都带过去,不要有任何遗漏。”

    曹裙裙和我坐上了驶往马鞍山的高铁。高铁上的食物又贵又难吃,幸好我准备了零食。她没说去几天,好在路途不远,三个小时就能跑一趟。

    我递给她一包可比克,她接过去,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大白天的风景并不太吸引人,我看都懒得看。我对夜晚比较着迷,大约夜晚不那么现实吧。这也源于我和几任女友都是夜晚结识,白天分手有关。我曾发誓,以后结婚一定选在晚上。

    她问,“为什么这回你什么都不问就同意来。我很好奇,以我多年来对你的了解,你对陌生环境有强烈的排异反应。”

    “我没有。”

    她不置可否,答道,“记得有一回,你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园的长椅下,地上是狗屎、蟑螂、蚂蚁,你吓坏了,像只疯狗一样大喊大叫。最后还把警察招来了。”

    “我喝多了。”

    她冷静地说,“你没有喝多,是我给你下了安眠药,把你放在了那儿。我的目的是研究你在未知环境下的本能反应。你没让我失望。”

    “那是你?”我气得差点蹦起来。

    “不要感谢我,应该的。”她说的好像理所当然。

    我义愤填膺地回答,“我干嘛要谢你?”

    “我帮你找到了自身弱点,如果你不谢,岂不是忘恩负义。”

    我花了几分钟缓过劲来。像这种事,她不是第一回。我做过几回实验工具,结果证明对案件有效,我没有理由生气。

    她做事自有她的理由。

    “是为了某件案子?”

    “不,就是觉得会很好玩。结果还真是,我肚子都笑疼了。”

    我别过脸,不再搭理她。

    一刻钟后,她主动招呼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同意来?”

    我转过头,她也在看我。

    “不同意,你也会强迫我。”

    曹裙裙大笑,“你真的很了解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马鞍山。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是带你来旅游。”

    我摊开手,表示无所谓。

    “我没那种命。”

    曹裙裙更放肆地笑了。乘务员小姐走过来提醒她,不要打搅其他乘客休息。她抱歉地点点头。她递给我一杯卡布奇诺,和蔼地说,“杨中祥打电话来说,他们已经交给大南门并案侦查了。原因不言自明,咱们小安庆又多了一个连环杀人犯。”

    “你怎么还那么高兴?”

    她假意摇摇头。“我没有。这是我悲伤的样子。我的悲伤,普通人根本不会理解。我看着在笑,心里在滴血。你是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悲伤。又来这一套。

    “你真的要接手这起案件?”

    她再次摇摇头。“我没有。”

    真是死鸭子嘴硬。

    “那,我们跑这么远为了什么?”

    “为一件老案子。”

    我突然醒悟,心里大喊不可能,搞什么飞机。

    “它都结案了。”

    曹裙裙不满意地继续摇头。“在我看来,没有。它还有许多疑点。我为什么会把这两件案子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们有一个共通点。我调查发现,王维和孟庭苇姐弟的原始出生地也在马鞍山。我敢肯定,这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我略想了想,幸亏他们不是出生在珠穆朗玛峰,否则我现在已经买好装备去登峰。

    曹裙裙看了看窗外。

    “你有没有听到死者的冤魂在叫屈?”

    我咬紧牙关,蹦出几个字。

    “你就是让我灵魂每次都叫屈的凶手。”

    第三节

    下午五点四十分。

    马鞍山九华派出所档案室。

    众所周知,档案室是整个公安系统最轻松的活,清闲得让人想自杀。当然,这份工作如果换成年龄大的人,必能得到无上的快乐。

    滕华涛年满二十七,本是有志青年,热血沸腾到能瞬间毁灭太阳系。他是服从分配被调到这里,一腔热血无处发泄。每天面对一台形貌丑陋的台式电脑,恨不能吞了它。

    此刻他正趴在办公桌前睡觉,不是因为困,是太无聊了。

    我和曹裙裙手持华雄所长的推荐信,来档案室调取资料。见他在睡,我和曹裙裙相视而笑。滕华涛被惊醒,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

    “吓死我了,来干嘛,”他接过推荐信,精神为之一振,“查哪一份?”

    “有些年头了。二十八星宿,一个抢劫团伙。”

    滕华涛撇撇嘴,眉毛上扬,“我有印象,不过,好像不止抢劫,还杀了人。因为名字特殊,我记得很清楚。怎么,又犯案了?”

    我点点头。

    曹裙裙有点小激动,“我现在就想知道。”

    滕华涛跑去翻档案,看到一九九八年就抽出来。他拍打着扬尘,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一脸兴奋地打开给我们看,“就是这个。”

    他读道,“二十八星宿一开始是一个只有四人的民间窃盗团伙,由湖南湘西土家族人麻英所创。麻英是永州市道县田广洞村人,世代居住在鬼崽岭。”

    我一听见湘西,脑子里只剩下草鬼婆和赶尸匠。湘西地大物博,被各种灵异事件笼罩,是一处神秘的去处。作为一个对灵异文化有浓厚兴趣的人,鬼崽岭是听过的,所谓鬼崽就是指“阴兵”,听说,鬼崽岭有上万个石头雕刻成的鬼崽崽。

    我被吓得一身冷汗。这个团伙难道是使用巫蛊来打劫,抑或者大半夜身着蚩尤装,边默念咒语,边指挥尸体去作案。

    他继续读道,“后来,随着他们往周边发展,逐渐壮大起来。不过,由于麻英的坚持,团伙只维持在三十二个人。麻英是东方青龙,田虎是西方白虎,廖猊是南方朱雀,石天是北方玄武。剩下的全是小喽喽,不值一提。”

    曹裙裙伸出手,“可以让我看看吗?”

    滕华涛不太喜欢被打断,嘟嘟嘴,把档案交到她手上。不出所料,在档案上发现了“白小飞”和“乔四”的名字。

    曹裙裙的记忆力惊人,不消十分钟,档案已翻到最后几张。此刻,她却停了下来,脸上写满震惊。最后几张,也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最后一起案件。

    滕华涛挑起眉毛,说道,“这件案子后,他们被全国公安部通缉,二十八星宿解散,后来,团伙成员陆陆续续被抓,不过,三十二人,始终只找到二十五个,八个主要领导中只有“井”因为后来再次犯案被关,其余七人行踪成谜。抓是抓不到的,肯定偷名改姓,从良了。”

    “如果有人想找到他们,有多难?”

    “难道你不知道中国有多大?”滕华涛大笑,“案发后,十年内我们都没放弃,不过,这帮孙子纪律严谨,根本不像抢劫团伙,更像宗教,离开后没人再互相联系。即便被抓,也没人会为了减刑出卖同伙。像义和团。都是一帮山野村夫,小学还没毕业。”

    “完全不联系?”

    “嗯。”

    曹裙裙忽地一愣,两眼放光。

    “为什么白小飞会是污点证人?”

    “就像问周树人为何是汉奸,当然是因为他做了汉奸的事,”滕华涛说,“他是主犯,按理要判死刑,所以我们给他提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和他狱中死亡有没有关系?”

    滕华涛想都没想,“那就于我们无关了。档案上记载的是意外,应该就是意外。”

    “我很好奇,他供出了几乎所有人,为什么单单不说其他七个,要知道,其他二十四个加起来也没有他们七个重要,起码能将刑期缩到十年。”

    “你以为他不想?”滕华涛冷眼看着,“临别前,四位老大招集四个二把手,把他们喊到身前,专门做了一次详谈。麻英告诉他们,不管遇到任何问题,他们八个人都永远不准私下联系,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只被抓,其他都保不住。所以,他们互相都没告知对方的去向。”

    “没有他们的画像?”

    滕华涛不屑地说,“这是个网红的年代,全民整容,别说妈,整容医生都不一定认得出来。如果他选择变性,就更别想抓到。”

    曹裙裙语气沉稳地说,“现在还有被关的吗?”

    滕华涛摇摇头。“没听说过,法不责众啊。其他人罪行都轻,刑期最少的只关了三年,白小飞在第十一年死在监狱,便宜他了。其他人二十年间都陆陆续续被放了出来。”

    曹裙裙眼神低垂,这么说,要找到他们是非常容易的,被关进监狱的人都有充足的档案资料,甚至家庭和户籍地址。

    首先,要确认这些人都还活着。

    如果和我推理的一样,凶手不会放过一个人,从白客之死可以知道,不杀满三十二个,他是不会罢休的。即便他死了,后代也必须死一个。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刻不容缓,必须出发了。

    “给你。”

    曹裙裙把档案交还给滕华涛,拉着我就走。

    “许嵩,咱们得快点。”

    “急什么,孤儿院又不会停止营业。”

    她感慨了一句。

    “凶手也不会闲着。”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8-10 17:29:42

修订版第二章:二十八宿

    第一节

    九月十三日。半夜三更。

    大南门街西巷。

    此刻,万籁俱静。大南门虽地处繁华地段,但大部分都是古建筑。安庆算不得大城市,灯火辉煌持续不了几小时,十一点前,路上已不再车水马龙。年轻人都选择住高楼大厦,只有没钱买房的才选择和老人挤在老房子,等他西辞黄鹤楼再卖房。

    这是一条普通的小巷。

    白天,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它太窄,太不起眼,惟一的优点就是活得够久。大南门附近都曾遭到日军破坏,高井头、登云学校还被日军设为据点。

    然,这条小巷连日军都懒得来。

    打个比喻,它就像歌舞厅里最不受待见的舞女,又老又丑,还少才少艺。抢吧,没必要,毁了,更没必要。所以,能存活至今。

    渺小,也是一种本事。

    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打草惊蛇。半小时前,接到群众举报,发现疑似色魔在西巷出没骚扰妇女。大家马不停蹄,强压住困意,紧急赶往现场。

    小巷四通八达,四面都有出入口。孙思邈在东,马涛在西,何文辉在南,熊耀华在北。小巷全长不过百来米,无论他从哪个方向逃跑,警方都来得及反应。王力坤、韩霓八升正副队,和苏青一起在巷口负责指挥和支援,累积经验。

    坚持了一刻钟,没出现任何情况。

    “苏所,这家伙是不是就住在这一块儿,你看,所有灯都关着,”王力坤蹲得腿都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是小辉听错了,不是这。”

    “不会,小何和报案人确认了三遍,而且我们来得这么快,他应该没走,”苏青不停地触碰额头,寻找灵感,“他是不是也在蹲点。”

    外号“红龙”的韩霓八无法让心静下来,手心里全是汗。他老婆宋祖儿在大南门一家电影院做售票员,早出晚归,他经常不在身边。听到色魔的事,最担心的就是他。

    “不对劲,”韩霓八咬咬嘴唇,“我以前遇到一个强奸犯,作案时带着涂了氯仿的毛巾,躲在受害人身后,一接近就攻击,受害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一晚上就得手三回。”

    大家听了,也隐隐不安起来。

    “得早做决断,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人家报案了,咱们还让他得逞,以后老百姓怎么看我们。窝囊废啊,”王力坤说,“苏所,反正人手也够,巷子也小,再说,惊动他不是更好。”

    苏青明白他的意图,三十六计之打草惊蛇,把他逼出来。

    是个好主意。

    “再等五分钟,还没动静,咱们三个从左往后搜。”

    韩霓八乐得恨不能当场来一段太空步。

    苏青想了一下,说,“记住,动静不要太大,吵醒了其他居民会造成场面混乱,犯人趁乱逃走。”

    又过了五分钟。

    三人按顺序进行,并不时在对讲机里汇报情况。

    夜凉如水。

    “安全。”

    “我也是。”

    突然,从最右边一栋楼传来女子的呼救声。韩霓八想都没想,第一个冲进大楼,手里拿着警用电筒。苏青和王力坤随后也加大马力赶过去。

    声音是从七楼传来。

    被吵醒的居民拉开铁门朝外张望,还有好几家灯火通明。

    苏青用对讲机吩咐守住入口的四个人不要乱动。

    整栋楼安装的都是感应灯,不一会儿全都亮了。王力坤刚走到二楼,忙问,“苏所,要不我就在这守着,万一那王八蛋逃跑。”

    苏青点点头,随后吩咐道,“别在这,去外面用探照灯照照楼顶。我一会儿上去,如果发现有人在上面,立刻用对讲机汇报。”

    “是。”

    七楼。灯火通明。

    韩霓八蹲在门口,安慰着呼吸不匀称的中年妇女。妇女面无血色,显然,她刚经历了一段恐怖的历险。韩霓八见苏青来了,起身相迎。

    “苏所。”

    苏青往天台方向看,竟早已被水泥封死。他疑惑地四处查看。

    “人呢?”

    韩霓八很不情愿地指了指右边打开的房门。

    “地上躺着的就是。”

    地上是一名五六十岁的男子,血液早已凝固,目测死亡时间超过十小时。死者被人割喉。苏青到处走了走,墙上是一张全家福,坐在最中央的就是死者。

    这里是他家。

    苏青又四处查看一番,拉开抽屉,里面有近百张毛片。操!苏青轻叹一声,拿出对讲机,“大家都上来,八栋7楼。”

    最后,他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把赵法医叫醒,有尸体。”

    过不多久,大家都来了。苏青让大家在外面等,现场不能留下太多足迹。他再走了走,发现暗室有一块玻璃柜,里面按顺序摆放着一些女性物品。

    苏青走出来,韩霓八对他望着。

    “这人是怎么回事?”

    “她住对门,叫于曼丽,和里面的人做了十来年邻居,刚下晚班回来,一跺脚,发现对门没关,想进去提醒一下,谁知道,一伸头,发现死者倒在血泊里。”

    “死者叫什么?”

    “徐海乔,现年五十八,独居,不是本地人,子女情况不明,据邻居说,他有时候会带女人回来,按她的说法,应该都是援交女。”

    苏青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

    “我刚才也看了,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大南门色魔,不过,明天还是找几个证人来确定一下。”

    韩霓八安心地嘘了口气。

    王力坤迟疑了一下。

    “有没有可能是妓女作案?”

    众人都看向苏青。

    “那必须是很强壮的女人,死者只有一处伤口,一刀毙命,快准狠,”苏青顿了顿,“赵法医来了没?”

    第二节

    四小时以后。

    大南门派出所法医室外。

    王力坤沉思片刻,鼓起勇气。

    “我觉得这起案件和高井头特别像,你说,凶手会不会是一个专杀变态的人?”

    臭鱼大张着嘴,打着哈哈。

    “我觉得凶手本身就是个变态。大半夜不睡觉,给我们打匿名电话,耍人玩。”

    何文辉拍了拍孙思邈屁股,又顺势拧了一下。

    “不是让你查死者的背景资料吗,跑来凑什么热闹。”

    孙思邈喊着“去去去”,不耐烦地来到苏青身边。

    “报告,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湖南湘西人,身份证是伪造的,他不叫徐海乔,真名乔四。从指纹库里发现了他的信息。坐过牢,有二十多项犯罪记录。二十多年前,是一个抢劫团伙“二十八星宿”中代号青龙的二当家“角”。是个通缉犯。”

    “流氓团伙还他妈有文化,玩天文学,”马涛调侃道,“我估摸着他们老大都是科学家。”

    苏青一激灵,“角”字充斥了大脑。又是汉字。他瞅瞅大家,急切地询问,“你们谁知道二十八星宿里有没有井,高井头的井?”

    “苏所真有文化,当然有井,排在朱雀下。”

    “操,”苏青大骂了一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法医室的门被推开。赵卓娜瞪着通红的睡眼,很不高兴地看着众人。女人最讨厌两件事,一,自己的男人被人抢,二,做梦的时候被人叫醒。

    众人纷纷退让,只剩下苏青还在发愣。

    “拿去,你的验尸报告。”

    苏青完全没在意赵卓娜措辞上的直接,简直一阅千里,看完后,又大骂一句,“操!”

    “操谁呢?”

    “没人,”苏青忙解释,“说凶手呢。”

    赵卓娜咳嗽了一下。

    “死者背部留下了一个汉字“角”,经过比对,和高井头男尸的“井”都是被同一种剃刀形成,受力面大小、雕刻的位置、字体,不排除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我也这么觉得。”

    “这么说,你也注意到了,”赵卓娜酸溜溜地说,“不瞎啊。”

    苏青脸上呈现出尴尬的表情。

    “你回去睡吧。”

    赵卓娜一走,众人都围上来。

    “咋样?”

    苏青忽地严肃起来。

    “跟高井头的杨所长说,我们要并案侦查。”

    第三节

    第二天上午八点。

    天后宫派出所。

    陈凯是第一个接到并案侦查消息的人。他当时还在深睡中,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灰色头像”。他困得不想接,一旁的老婆受不了,吵着他去接,他慢慢睁开眼,发现三岁女儿赤裸的小脚丫刚好塞进他的大嘴,刚刚好。

    他老婆叫李丽珍,女儿乳名小糯米,大名陈雪儿。

    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

    像今天这种情况,依香港话来说,洒洒水啦。自从有了女儿,欢乐自然多,痛苦、烦恼也不少。譬如喝咖啡发现里面有黄色的便便,不抱还好,一抱就浇你一身,好容易换的新衣服只得丢进洗衣机重洗,穿着昨天过夜的馊衣服去上班。

    不过,总体而言,幸福还是比较多。

    接完电话,陈凯不敢怠慢,立马群发短信给同事们,发完继续睡到天亮。醒来收到一大堆的祝福,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陈凯可以想象背景音乐是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才六点,陈凯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买早餐。老板娘见到他就说,呦,陈警官,又来给老婆买早点,好丈夫。陈凯打了个哈哈,习惯了。

    这个年代,单身狗无数,女人好逸恶劳、娇生惯养、庸俗无知、爱慕虚荣,好不容易遇到个稀罕物,再不好生对待,肯定一辈子打光棍。

    对老婆好就是对自己好。王力宏也唱了,爱你等于爱自己。

    杨中祥如释重负地说,“大家也听说了,大南门要并案侦查。正好,咱们杂事也多,抽不出空来。小李,你再跑一趟,和大南门对接一下,把相关资料都带过去,不要有任何遗漏。”

    曹裙裙和我坐上了驶往马鞍山的高铁。高铁上的食物又贵又难吃,幸好我准备了零食。她没说去几天,好在路途不远,三个小时就能跑一趟。

    我递给她一包可比克,她接过去,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大白天的风景并不太吸引人,我看都懒得看。我对夜晚比较着迷,大约夜晚不那么现实吧。这也源于我和几任女友都是夜晚结识,白天分手有关。我曾发誓,以后结婚一定选在晚上。

    她问,“为什么这回你什么都不问就同意来。我很好奇,以我多年来对你的了解,你对陌生环境有强烈的排异反应。”

    “我没有。”

    她不置可否,答道,“记得有一回,你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园的长椅下,地上是狗屎、蟑螂、蚂蚁,你吓坏了,像只疯狗一样大喊大叫。最后还把警察招来了。”

    “我喝多了。”

    她冷静地说,“你没有喝多,是我给你下了安眠药,把你放在了那儿。我的目的是研究你在未知环境下的本能反应。你没让我失望。”

    “那是你?”我气得差点蹦起来。

    “不要感谢我,应该的。”她说的好像理所当然。

    我义愤填膺地回答,“我干嘛要谢你?”

    “我帮你找到了自身弱点,如果你不谢,岂不是忘恩负义。”

    我花了几分钟缓过劲来。像这种事,她不是第一回。我做过几回实验工具,结果证明对案件有效,我没有理由生气。

    她做事自有她的理由。

    “是为了某件案子?”

    “不,就是觉得会很好玩。结果还真是,我肚子都笑疼了。”

    我别过脸,不再搭理她。

    一刻钟后,她主动招呼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同意来?”

    我转过头,她也在看我。

    “不同意,你也会强迫我。”

    曹裙裙大笑,“你真的很了解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马鞍山。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是带你来旅游。”

    我摊开手,表示无所谓。

    “我没那种命。”

    曹裙裙更放肆地笑了。乘务员小姐走过来提醒她,不要打搅其他乘客休息。她抱歉地点点头。她递给我一杯卡布奇诺,和蔼地说,“杨中祥打电话来说,他们已经交给大南门并案侦查了。原因不言自明,咱们小安庆又多了一个连环杀人犯。”

    “你怎么还那么高兴?”

    她假意摇摇头。“我没有。这是我悲伤的样子。我的悲伤,普通人根本不会理解。我看着在笑,心里在滴血。你是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悲伤。又来这一套。

    “你真的要接手这起案件?”

    她再次摇摇头。“我没有。”

    真是死鸭子嘴硬。

    “那,我们跑这么远为了什么?”

    “为一件老案子。”

    我突然醒悟,心里大喊不可能,搞什么飞机。

    “它都结案了。”

    曹裙裙不满意地继续摇头。“在我看来,没有。它还有许多疑点。我为什么会把这两件案子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们有一个共通点。我调查发现,王维和孟庭苇姐弟的原始出生地也在马鞍山。我敢肯定,这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我略想了想,幸亏他们不是出生在珠穆朗玛峰,否则我现在已经买好装备去登峰。

    曹裙裙看了看窗外。

    “你有没有听到死者的冤魂在叫屈?”

    我咬紧牙关,蹦出几个字。

    “你就是让我灵魂每次都叫屈的凶手。”

    第四节

    下午五点四十分。

    马鞍山九华派出所档案室。

    众所周知,档案室是整个公安系统最轻松的活,清闲得让人想自杀。当然,这份工作如果换成年龄大的人,必能得到无上的快乐。

    滕华涛年满二十七,本是有志青年,热血沸腾到能瞬间毁灭太阳系。他是服从分配被调到这里,一腔热血无处发泄。每天面对一台形貌丑陋的台式电脑,恨不能吞了它。

    此刻他正趴在办公桌前睡觉,不是因为困,是太无聊了。

    我和曹裙裙手持华雄所长的推荐信,来档案室调取资料。见他在睡,我和曹裙裙相视而笑。滕华涛被惊醒,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

    “吓死我了,来干嘛,”他接过推荐信,精神为之一振,“查哪一份?”

    “有些年头了。二十八星宿,一个抢劫团伙。”

    滕华涛撇撇嘴,眉毛上扬,“咱马鞍山人都知道,小时候,爷爷说过,要是抢劫,肯定记不清。他们犯的可是灭门案,死了五个人。怎么,又犯案了?”

    我摇摇头。

    曹裙裙有点小激动,“拿来我看看。”

    滕华涛跑去翻档案,看到一九九六年就抽出来。他拍打着扬尘,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一脸兴奋地打开给我们看,“就是这个。”

    他读道,“二十八星宿一开始是一个只有四人的民间窃盗团伙,由湖南湘西土家族人麻英所创。麻英是永州市道县田广洞村人,世代居住在鬼崽岭。”

    我一听见湘西,脑子里只剩下草鬼婆和赶尸匠。湘西地大物博,被各种灵异事件笼罩,是一处神秘的去处。作为一个对灵异文化有浓厚兴趣的人,鬼崽岭是听过的,所谓鬼崽就是指“阴兵”,听说,鬼崽岭有上万个石头雕刻成的鬼崽崽。

    我被吓得一身冷汗。这个团伙难道是使用巫蛊来打劫,抑或者大半夜身着蚩尤装,边默念咒语,边指挥尸体去作案。

    他继续读道,“后来,随着他们往周边发展,逐渐壮大起来。不过,由于麻英的坚持,团伙只维持在三十二个人。麻英是东方青龙,田虎是西方白虎,廖猊是南方朱雀,石天是北方玄武,四位老大的二当家分别是“角”乔四、“斗”赵六、“奎”储鹏、“井”白羽凡,剩下的的全是小喽喽,不值一提。”

    曹裙裙伸出手,“可以让我看看吗?”

    滕华涛不太喜欢被打断,嘟嘟嘴,把档案交到她手上。不出所料,在档案上发现了“白羽凡”和“乔四”的名字。

    曹裙裙的记忆力惊人,不消十分钟,档案已翻到最后几张。此刻,她却停了下来,脸上写满震惊。最后几张,也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最后一起案件。

    滕华涛挑起眉毛,说道,“这件案子后,他们被全国公安部通缉,二十八星宿解散,后来,团伙成员陆陆续续被抓,不过,三十二人,始终只找到二十九人,主犯麻英、田虎、廖猊、石天被枪毙,白羽凡被判了十八年,其余三人行踪成谜,按当时的量刑,最多无期,最少也接近二十年。”

    “如果有人想找到他们,有多难?”

    “难道你不知道中国有多大?”滕华涛大笑,“不过,这帮孙子纪律严谨,根本不像抢劫团伙,更像宗教,离开后没人再互相联系。即便被抓,也没人会为了减刑出卖同伙。像义和团。都是一帮山野村夫,小学还没毕业。”

    “完全不联系?”

    “嗯。”

    曹裙裙忽地一愣,两眼放光。

    “为什么白羽凡是污点证人?”

    “就像问周树人为何是汉奸,当然是因为他做了汉奸的事,”滕华涛说,“他是主犯,按理要判死刑,所以我们给他提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和他狱中死亡有没有关系?”

    滕华涛想都没想,“那就于我们无关了。档案上记载的是意外,应该就是意外。”

    “我很好奇,他供出了几乎所有人,为什么单单不说其他六个,要知道,其他加起来也没有他们三个重要,起码能将刑期缩到十年。”

    “你以为他不想?”滕华涛冷眼看着,“临别前,四位老大召集四个二把手,把他们喊到身前,专门做了一次详谈。麻英告诉他们,不管遇到任何问题,他们八个人都永远不准私下联系,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只被抓,其他都保不住。所以,他们互相都没告知对方的去向。”

    “没有他们的画像?”

    滕华涛不屑地说,“这是个网红的年代,全民整容,别说妈,整容医生都不一定认得出来。如果他选择变性,就更别想抓到。”

    曹裙裙语气沉稳地说,“现在还有被关的吗?”

    滕华涛摇摇头。“没听说过,法不责众啊。其他人罪行都轻,刑期最少的只关了三年,其他人二十年间都陆陆续续被放了出来。”

    曹裙裙眼神低垂,这么说,要找到他们是非常容易的,被关进监狱的人都有充足的档案资料,甚至家庭和户籍地址。

    首先,要确认这些人都还活着。

    如果和我推理的一样,凶手不会放过一个人。

    曹裙裙给苏青打了电话,让他查清麻英的家庭情况。

    刻不容缓,必须出发了。

    “给你。”

    曹裙裙把档案交还给滕华涛,拉着我就走。

    “许嵩,咱们得快点。”

    “急什么,孤儿院又不会停止营业。”

    她感慨了一句。

    “凶手也不会闲着。”

    晚上,十一点十八分。

    人民路ABC红茶坊。

    领班带了五个小姐过来,让男子挑选。年纪都不大,很耐看,身材也好,穿着既不暴露也不保守,刚刚到位。

    “您看怎么样?”

    显然,领班不觉得此人是贵客,口气也比较随意。

    “都不要。”

    领班嘟起嘴,心里骂娘,就你这穷酸相,还想找女主播啊。但她不能这么说,会得罪人,男子起码一米八三,孔武有力,一脸严肃,还满脸大胡渣,脸很尖,挺像道上混的,不经意看还有些像痞子范的胡歌。

    “我再给您换。”

    男子也不答应,悠然自得地点歌。

    待领班又领来一批,一开门,男子在唱意大利语版的《我的太阳》。

    还像那么回事。

    领班心里说,还是一有文化的流氓。

    跟冯裤子有一拼。

    “您看这几位姑娘还合意不?”

    这五位小姐各有千秋,御姐范,模特范,人妻范,学生范,绿茶范,不说身材绝伦,相貌都像一个主刀医师做的,个个蛇精脸,脸尖得能锄地。

    男子不太满意地摇摇头。

    领班看不过去,直接问,“您到底喜欢什么样,说句话。”

    “会唱歌的有吗?”

    “有。”

    “那把你们唱得最好的叫过来。”

    领班心说,还不就是想听靡靡之音,搞得想制作人想挖掘歌手。

    “得嘞,”领班说,“这批算第二好,最好的辞职去了抖音,您多担待。”

    不一会儿,领班又带了五名小姐。

    先不论外型,五个都很有才华,三个是大学毕业,两个娇小玲珑,其中一个还长着萝莉脸,年纪最轻,预估还是高中生。

    五人像参加《青歌赛》,每个人都选择一首拿手曲目。

    五曲终了,余音绕梁。

    “都不错。”

    领班走过来,“选哪一个?”

    “年龄最小的。”

    领班把剩下的四位都带走,留下萝莉脸的女孩。

    男子对女孩看了一眼,女孩吓得往沙发后靠。她看上去像一只受伤的麋鹿,而眼前男子是会伤害她的猎人。

    男子并未轻举妄动,打开一瓶红酒,在鼻间闻了闻,分别倒了两杯。他一口干了,随手把另一杯往女孩方向推。

    “你也喝点。”

    女孩脸上神情复杂,在酒里下药司空见惯,她再小也明白。她使劲摇摇头。

    “那我喝。”男子一饮而尽。

    干坐了一刻钟。

    女孩不敢靠过去,男子也不勉强。女孩听同行姐妹说起,客人经常会对她们做小动作,假装不小心袭胸,摸臀,最危险的,给她们下药、灌醉,在KTV包房直接猥亵。

    女孩越想越害怕,胆战心惊地瞅着男子。他看上去不像那种人,但人的外貌是最具有欺骗性的。他比女孩大十来岁,可以叫叔叔了。

    又是一刻钟。

    男子一个人在唱《护花使者》。

    女孩一愣,记忆里有人也唱过这首歌,多么熟悉的声音。

    “是你。”

    “想起来了?”

    “你是特地来看我?”

    “不算是,我是来找过夜的,”男子不苟言笑,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有兴趣,我包夜。”

    女孩放松了不少,显然,该男子和她相识。她靠过来,防备少了。

    “我姐妹都跟我说了,你连她们的手都不碰,私底下肯定是同性恋。”

    “哼,”男子却摇着头说,“也许,我只是对她们不感兴趣。”

    女孩略微沉吟。

    “你对我感兴趣?”

    “不,”男子肯定地回答,“我对谁都不感兴趣。”

    女孩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该男子,“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巧合。”

    “你结婚了吗?”女孩也很惊讶,为什么无故问这种问题。

    男子心头一紧,也不回答。他爱过一个人,但她不爱他。婚姻对他来说是束缚,多余的事。就像阳痿的人不用逛花街柳巷。

    女孩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我喜欢单身。”

    “找不到真爱的都这么说,你肯定错过了什么人,”女孩爽朗地笑道,“书上说的。”

    “我不怎么看书。”

    女孩鄙夷地看着他,说,“我以为你是记者,来劝我从良。我姐妹就遇到过,他说他是记者,上完床就劝她从良,还一分钱没花,偷走了她银行卡和几千块现金。记者可坏了。”

    “我不是记者。”

    女孩嘟嘟嘴,道,“怎么证明你是个好人?”

    “不用证明,我没说我是好人。我只是一个不会乘人之危的坏人。”

    女孩打着哈哈,一副疲乏的样子。

    “你累了,那我们走吧。”

    “去哪?”女孩赶紧护住身体,一副谨慎的态度。

    男子严肃地说,“当然是酒店,我房都开好了。”

    “我不去。”

    “不去,那我自己走了。”

    男子说完,真的要开门离开。

    女孩这才意识到,男子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让女孩早点下班。女孩抬起头,

    “你等我,我包还没拿。”

    男子开车送女孩回出租房,一路上,女孩问东问西,男子都假装没听见。

    “到了,”女孩下车前,还是忍不住问,“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男子露齿一笑。

    “单纯地觉得你很可怜。”

    女孩以为他在嘲讽,怒喝,“你才可怜,我一点也不可怜。”

    “你从小没有爸爸妈妈,跟爷爷一起长大,到现在,还和爷爷住在老房子里。”

    女孩一惊,“谁告诉你的?”

    “你以前的同事。”

    “那也用不着你可怜,”女孩倔强地说,“我乐意。”

    男子却略带伤感地回答,“我们一样。”

    女孩半晌没有回应。男子也不肯开口,抬头看天,一轮明月当空照。片刻后,女孩几乎是哽咽着说,“才不一样。我们全家都是罪犯。如果不是在老家被人天天指责,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谁也不是生而有罪,”男子似乎深有感触,尽量自然地说,“有些人会逼不得已,好人也会犯罪。谁也不是完全清白的。”

    “你犯过罪吗?”

    “当然。”男子充满自信地回答,“如果你再不回去,我又要犯了。”

    “你不会,”女孩热情地和他告白,“我叫储文秀”。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8-10 17:30:24

第三章:二十四年前的惨案


    第一节

    凌晨五点半。

    大南门派出所。

    苏青坐在院外的石阶上,外面下着绵绵细雨。石阶是冰凉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夏天还未过去,所以,身体并不觉得寒冷。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他和王维是在追求孟庭苇时才相识,说真的,两人一直没有深入的了解。现在想来,他是否在刻意回避交往,毕竟,相处越少,破绽越少。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隐忍这么久,两年来,他以为是杀母之仇,但曹裙裙却告诉他另一个答案。他不知该不该去信。

    “四零九案”,又称为“乌江灭门案”,是乌江近二十年来大型命案的其中之一,还被写进了教材。如果真是它,那么,王维的隐忍在任何人看来都情有可原,因为,那是一起任谁听了都会落泪的惨案,如果他的后人不想报仇,肯定有人指责他的德行。

    苏青已调阅过和县(隶属于安徽马鞍山市,乌江在其县内)公安局发过来的传真,每一段文字,每一张图片都在警示世人,任何一个词汇都无法表达人的残忍,你以为是刀、枪、炮在杀人,几千年来,都是人在杀人。

    人是大自然界最残忍的杀手。没有哪一只动物是为了猎食以外的目的杀猎物,只有人才会为杀人而杀人。动物甚至单纯得像白羊座,从来不会用高深的诡计来诱敌,但人会。

    做过警察的人才最懂人性。知道人可以善良到什么地步,更知道他们残忍起来,比世间任何魔鬼都要可怕。

    说到底,杀人的不是人,是他们的心。

    雨越下越大,苏青也退回到门廊旁的沙发上。望着开始变得瓢泼的大雨,心想,如果罪恶可以被一场雨洗清,该多好。

    他了解这世界的美好,更了解它的残酷。来世间四十多年,看人类为利益斗争了相同的年月。后来,他熟读了史书,才理解鲁迅所言“人吃人的社会”才是社会的本质。

    有人看了《权力的游戏》大呼好残酷,他很想说,那是小说,真实的历史比小说还天马行空,其残酷是你无法想象的。你能想象乔弗里称帝?

    人类的历史中,谁都不存在主角光环。一刀插进咽喉,瞬间断命,何来梅丽珊卓。你无法想象的,历史都发生了。你觉得瑟曦和詹姆是乱伦,可你更应该看看《罗马帝国衰亡史》。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做。我很善良,可我能善良到原谅灭门的仇恨,面对的还是一群死不悔改的犯人。

    法律制裁不了的,只能交给死神?

    也许永远没有答案。

    他此刻藏身何处,又将何时杀死其余的人?

    如果按曹裙裙所言,他才是明玥菲的儿子,他又会替好友做到何种境界。他们曾合作天衣无缝,两年来,警察都没发现他的存在,如今现身,一定是万事俱备。

    这是下午即将开会的内容,苏青却愁眉不展。他徘徊在大雨磅礴之中,凝视着外面浩大的工程,最终,他擦擦被雨水溅到的脸。

    摆在苏青面前的是当年灭门惨案的案卷复印件。

    二十四年前。

    安徽和县乌江镇引七星村。

    伴随着不计其数的尖叫和大作的警铃声,打破了持续以往的宁静。

    报案人询问笔录。

    时间:一九九六年四月九日十点五十八分。

    地点:引七星村李大宝家

    询问人姓名:任俊麟

    记录员姓名:赵越兴

    被询问人姓名:格安/言枫

    问:是你们俩打110?

    答:对。

    问:把具体过程说一下。

    答:我们俩手头有点紧,想找老卞借点钱,不多,百来块。换作平时,他兴许不借,可最近他媳妇那边来走亲戚,住到现在还没走。我们寻思,在外人面前,他肯定抹不开面。于是,我们就去了。才十点多,外面就看不见灯光,我们都很奇怪,喊了几遍都没人应。我想起来,他们家还有一只叫阿吉的野狗,可阿吉也没叫。于是,我们试着去敲门,门一下就推开了,用手电筒一照,阿吉倒在地上,地上是一滩不明液体。我们都吓坏了,喊老卞,还是没人应。我们打着手电,刚把走廊灯拉开,发现地上躺着好多人,血都干了。于是,我们马上去打了110。

    问:谁提议去找他借钱?

    答:格安。

    问:你们和死者平时关系怎么样?

    答:特别好。我们从小穿开裆裤长大,彼此都很照应。大家都喜欢打牌、喝酒,比亲兄弟还亲。

    问: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离开?

    答:没有。

    问:死者家徒四壁,为什么找他借钱?

    答:听一起打牌的牌友说,他最近得了一笔财。怎么得的,我们也不晓得。八成也是赌博来的。以前穷的连孩子都不要。

    问:都在家种田?

    答:不,老卞给镇上的中学做打杂,婆娘王小雅在学校附近的裁缝店做刺绣。

    问:他们有没有仇家?

    答:老卞一家都和善,从不惹事。大家伙儿都知道。

    问:有没有感情方面的问题?

    答:那更没有。夫妻俩都很恩爱。惟一的遗憾就是无法生育。

    问:有没有可能,因为没孩子,男方在外面有了外遇?

    答:这我们就爱莫能助了。

    问:死者突然有横财这事,知道的都是什么人?

    答:差不多整个村都知道。老卞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

    问:最近,有没有外人来你们村?

    答:我们村离公路近,又是附近村庄来往的要道,平常人来人往的多了去。

    问:你们都是几点出的门?

    答:(格安)八点(言枫)十点。

    问: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答:(格安)他去镇上打牌了,走得慢,耽搁了。最后,在村口汇合。

    问:借钱的事是几时约定?

    答:一个礼拜前。

    问: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答:两个礼拜前,在镇上打麻将。

    问:你们有没有进过案发现场?

    答:没有。

    问:最后问你们一句,以上所说都是实话?

    答:句句属实。

    签名:格安/言枫(一九九六年四月九日)

    “四零九案”现场勘验笔录。

    报案时间:一九九六年四月九日晚十点四十五分。

    勘察人员:彭斐、苏铭、宫井(和县公安局刑警)

    勘查地点:引七星村卞遇春家

    现场指挥人姓名:冯志明

    参与人员姓名:呼尔查、杨树、王志

    第二节

    九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七分。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苏青面色凝重,在幻灯片播放期间,脸色竟有些苍白。大家都能理解他的处境。早前,他将一小撮头发交给赵卓娜,让她和卞遇春作亲子DNA比对,证明二者存在亲子关系的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当赵卓娜问他头发是谁的,他并不隐瞒,直接说,孟庭苇。所以,当大家得知现在要查的是苏青岳父一家的灭门惨案,都不敢怠慢。

    幻灯片上飘过一张又一张来自案发现场的图片,不一会儿,主讲人韩霓八终于停下幻灯片。

    “你们刚才看到的是案发现场,正如你们所见,一共有七名死者,男主卞遇春、女主霍庭艳,男主父母卞家洛和井甜,以及女主的大舅一家,大舅霍隆、舅妈关童和年仅八岁的女儿霍水仙。”

    大家都蹙眉看着苏青,他到现在都没开口。

    王力坤边观察苏青的表情边催促韩霓八往下讲,韩霓八也瞅了一眼,咳嗽一声。

    “根据现场勘验的结果,七名死者被不同的凶器杀死,一般来说,一个杀人犯是不会使用不同凶器的,所以,凶手不止一人。后来,根据在院内采集到的足迹鉴定来看,也间接证明了这一观点。凶手至少八名。发现时,尸体早已高度腐烂,经法医鉴定,至少超过一个礼拜。另外,在两名年轻的女性死者体内,警方发现了精斑。”

    韩霓八继续放幻灯片,放到其中一张时,手停下来。内容是总计十六张的足迹鉴定。每张足迹下都标有姓名与之对应。

    “根据足迹鉴定的结果,警方锁定了近日在和县附近的抢劫盗窃团伙“二十八星宿”,而十六张足迹鉴定对应的八个人正是“二十八星宿”的主力阵容,一经发现,警方立刻发动全员搜捕行动,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他们跑了。”

    “啥时候抓到了第一个?”臭鱼嘴贱。

    “第二年三月份,白羽凡想离开马鞍山,在车站被行人认出,根据他的供述,灭门案是他和其他七位所为,目标就是抢劫,因为他们听说,卞遇春最近发了大财。为减刑,白羽凡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并陆续供出其他人员可能的藏身之所。之后几年里,警方陆陆续续逮捕了剩余的人员,由于另外二十四人并未参与命案,都被判得很轻。只有三个人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逃之夭夭。”

    “乔四、赵六、储鹏,”孙思邈琢磨起来,“白羽凡已经接受了惩罚,为什么凶手还要杀他?”

    会场的人也都想不通。大家踌躇之际,马涛说,“杀人犯与咱们想法肯定不一样。他会认为法律并没有做出应有的惩罚,对他而言,他们都必须判死刑。”

    “我已经查到赵六和储鹏的下落,这二人现在都不在安庆,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黄山,已经联系了两地的警方,希望他们配合,保护二人的安全,”何文辉顿了顿,“咱要不要把他们都转移到这儿来?”

    “你想他们死啊,”臭鱼不客气地怼道,“现在凶手还不清楚他们在哪,一接回来,不是白白送死。咱们这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上海、黄山那边我看都挺安全的,别瞎费心。”

    大家也都点头同意。

    苏青没说话,但肯定地点了点头。大南门派出所正是缺兵少将时,自从两年前失败的经历后,想再招兵买马并不容易。

    几乎全安庆都知道,那是警界的耻辱。所有回去的警察都不同程度影响了仕途。警察本就不是高薪职业,再降下去只能一辈子在基层。

    这时,韩霓八把大家的心思拉回到二十四年前。

    “这起案子饱受争议,不仅因为是特大型灭门惨案,也牵扯出警方一直被诟病的行为,”韩霓八咽了咽口水,“刑讯逼供。当时正处于严打期,上头逼得紧,嫌疑人在法庭上直言不讳地说被刑讯逼供,但因为没检测到伤口,最后不了了之。”

    大家都心照不宣,刑讯逼供确实一直存在,否认也没意义。办案压力大,加上某些执法人员性情暴躁,容易惹出事端。

    “一开始,他们都否认了谋杀,也否认了抢劫,后来,在证据面前,都一一招供,”韩霓八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从我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来看,当年的确存在违规行为。不让他们睡觉、上厕所,也不给饭吃、水喝。但是,证据确凿。”

    “不仅脚印吻合,他们八人也拿不出准确的不在场证明。由于有三个人未落网,经检测比对,精斑不属于那五个人,所以推测实施强奸的是逃跑的三个人,至于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人都有份,不得而知,三天前,我拿了乔四的DNA给他们分析,得到的答案是否定,因此精斑应该属于赵六、储鹏。”

    王力坤疑惑地说,“也就是,当年并未对精斑作出精确的结果,仅仅处于怀疑阶段。有一点,我很在意。你说只在院内发现脚印,刚才我看材料上说案发早上下过雨,既然他们没有处理脚印,七天时间,脚印应该都干了,院外和房内肯定也会有。”

    韩霓八也一愣,他还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仔细看了看,继续说,“根据结案报告的说法,凶手作案时应该是晚上,离开前特别慌张,处理了房内的脚印,没有注意到地上有湿泥,至于院外的脚印,兴许他们是坐车去的,地上的确有不少轮胎印,不过因为他们家经常有过路车辆经过,所以,无法排查。”

    “如是这样,白羽凡的口供也存在问题,不排除警方诱导、逼供,被抓的五个头目,只有他活着,我从侧面打听到他在监狱里的消息,听说上面有人给了监狱长好处,对他特殊照顾,”王力坤摇摇头,“这案子疑点太多,换到今天来审,结果也许会不一样。”

    臭鱼晃着脑袋,说,“这么多年,就没人提出异议?”

    “没用,那案子先后审了两回,二审维持原判,执行死刑,公安局、法官、检察官、尤其是民众,都认为他们有罪,谁也没往疑点上想,”韩霓八说,“有疑点归有疑点,案件事实清楚,再追究也没意义。”

    大家也都点头。

    重审一件板上钉钉的旧案是所有人,尤其是当年案件的参与者最不愿意做的事。看呼格吉勒图案就知道,如果不是真凶赵志红主动交代,可能永远见不了天日。

    有多少冤假错案没被洗清,毋庸赘述。谁不知道,法律永远不可能公平地评判。可,它也是惟一合法的途径。

    “你们谁能肯定,这案子肯定有冤情?”韩霓八问。

    大家都沉默了。

    第三节

    雨刚停,天气闷热。

    大家都猜测是全球变暖的原因。

    苏青、韩霓八、王力坤和赵卓娜越好去野妹吃火锅。路上,王力坤在撩赵卓娜,最后灰头土脸地躲到一旁。

    走到一半,王力坤又捡起下午的话题。

    “如果这案子有冤情就太好了。”

    苏青瞥了他一眼,“你倒说说原因。”

    “这个凶手显然有强烈的道德观,如果他发现杀错了,就会放弃,”王力坤嘴角上扬,“投案自首也不一定。你们说对不对?”

    韩霓八斜着眼,鄙视他,“打败你的不是天真,是无邪。”

    “哎。就算是冤案,你以为想翻就能翻,每一起冤案所牵扯的利益关系何止上百人,市长、省长都不顶用,”苏青和大家解释官场之道,津津有味,仿佛王跃文上身,“每一起成功的案件能让一部分人升迁、最后平步青云,但无论有多少成功,都功不抵过,一次失败就能打回原形。所以,冤案最后不是你冤不冤,而是他敢不敢。他不敢,案子就让它继续,敢,他会想尽办法阻挠你调查真相。还记得呼格案最后赵志红承认谋杀,而当年未经检测的精斑突然无故失踪。这肯定不是巧合。”

    “如是是有年代的案件,就更难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不仅当初的人员早已调动,而当年酿成冤案的人员早已得到高升,光借助媒体的力量,难以撼动。法律说到底被人操控,成了牵线木偶。哪怕成百上千的冤案被昭雪,和被它镇压下的冤魂相比,只是冰山一角。”

    “记得么,“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所以,像咱们这种小警察,只能安份地抓抓毛贼,”苏青讶异一声,野妹到了,“我刚才可交了你不少,算是学费,今天你买单。”

    “谢了,老王。”众人都哄笑。

    席间,觥筹交错。

    野妹分店设在高井头,原来在出口,由于改造,移了上去,现在,紧挨着天后宫小商品市场,似乎店面也小了。

    如今火锅店也讲究高大上,个个跟五星级酒店拼豪华。野妹也装潢了,但仍然很朴素。大约新火锅店的冲击,生意大不如前。

    不上班,警服都脱了。

    以前听说一些警察身着警服去店里蹭饭,白条都不打,差点把店吃垮。为杜绝不良风气,警察都不准在非工作时间穿警服进入餐饮企业。

    四个人点了个大锅鸳鸯。

    不一会儿,锅烧开,菜也上来了。王力坤一看这么多荤菜,得下血本,打碎牙往肚里咽,恨不得掉头就走。

    “尽管吃,不够再点。”

    吃到一半,王力坤手机响起来。

    “喂。”

    他讲了半天话,再回头,锅里只剩下白粉丝。

    “你们也太不客气了。”

    韩霓八调侃道,“怎么,你们家那位催你回家?”

    “不是。之前,我想了解一下案子有什么隐情,就托我在马鞍山的朋友帮忙查一下。”

    “结果呢?”

    “你绝对不会相信,”王力坤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也不一定全是真的。”

    赵卓娜冷冷地说,“有屁快放。”

    “好吧,这可是你们逼我说的,”王力坤纠正了一下脖子,抿抿嘴唇,“在案件调查过程中,有一名警察又回到了案发现场,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了。”

    “你编的吧,”韩霓八摇摇头,“最后,他是不是沿着井边爬了上来,还披散着头发。”

    大家对凶宅、诅咒、女鬼等完全失去兴趣。

    赵卓娜懒得说话,眉毛扬了扬。

    “还有别的?”

    王力坤嘴角笑着说,“什么都瞒不住苏所。经法医鉴定,当作意外结案了。这名警察的老婆是局里管账的,没一个月,被人发现在家中上吊自尽。”

    大家都面面相觑。

    苏青打断王力坤的话,“都别说了。就算里面有隐情,咱们也爱莫能助。没听过,食不言,寝不语?”

    说完,苏青又叫服务员拿来一份加菜单,把肉往死里点。

    王力坤在潜意识里抽自己嘴巴,叫你话多。

    吃饱喝足,众人离开野妹。韩霓八和王力坤离家远,先走一步,由苏青负责送赵卓娜回家。赵卓娜家住西门马山公寓,安庆著名的恐怖胜地。

    平常,她都是一个人回,今天,她喝得多了,脸上全是红晕。

    苏青搀扶着她,不敢怠慢。

    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马山公寓。”

    司机大惊失色,不一会儿,他说,“多收你十块。”

    苏青点点头,还不算黑。

    送到路口,司机怎么也不肯往前挪一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赵卓娜扛在身上,出了出租车。

    “你家在哪?”

    “往前走,”赵卓娜利用不够清晰的视野,下意识地指着前方,“继续,一百米,再往右拐。”

    苏青按她的指示,走到一条小胡同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鬼打墙。

    “妈的。”

    这时,他的脑袋上全是光。一个老太太走过来,她佝偻着身躯,手里打着手电。

    苏青吓得魂不守舍,腿都软了。

    “鬼。”

    “哟!这不是赵姑娘,喝醉啦。”老太太上前,“一看你就没来过,都快走到后门了。我给你打光,你慢点背。”

    “谢谢。”

    于是,苏青根据老太太的指示把赵卓娜背上了八楼,在她背包里找到钥匙,终于打开房门。老太太就住隔壁,刚跳完广场舞回家。

    苏青大喘着气,把赵卓娜放到床上。

    “累死了。”

    这时,赵卓娜抡起枕头往他脑袋上砸,并一脚踢在苏青脖子上。

    “流氓。”

    第四节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韩霓八略带兴奋地说,“我们撞大运了。如果运气再好点,今天就能知道凶手的姓名、年龄和相貌。”

    王力坤不信,“别卖关子,让我们看看。”

    韩霓八顺势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播放器,视频里是一个在奔跑的男子,个头在一米八以上,看不清脸,穿套头衫,跑了大概五十米,开着一辆杜卡迪大魔鬼扬长而去。后面六个小青年在向他竖中指。

    大家看了看视频拍摄日期,2020年9月10日凌晨3点18分,发布于新浪微博,博主会叫春的阿春,图像是一只在叫春的母猫。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发送者就是博主本人。”

    “他为什么要送过来?”臭鱼是个怀疑论者,什么都会怀疑,昨晚被老婆打了,他发现老婆在和一个头像英俊潇洒的人聊天,语气暧昧,责骂了几句,结果那人是他岳父。

    “你们仔细看,中间就是博主本人,两边三女二男,都是他朋友,9月10日是其中一个朋友在ABC红茶坊过生日,喝得比较晚,只有他一个人没喝。拍摄地点在江边,离文明渡口很近,他们正往前走,突然,这名男子从后面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还撞到了其中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博主。由于大家都醉了,他二话不说拿出手机来拍摄,路边有灯光,所以才拍得这么清晰。”

    “他为什么要拍?”臭鱼继续怀疑。

    “那人跑得太快,加上又是大半夜,拍相貌不现实,”韩霓八又继续播放视频,后面露脸的就是博主会叫春的阿春,一个大胡子直男,“现在,听明白没有?”

    “悬赏通告?”何文辉虚了一口气,现在的人真会玩。

    臭鱼依然不敢怀疑本色,戏精上身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寄视频给我们?”

    “当然是看到了新闻,高井头发生了命案,凶手往江边逃窜,这位仁兄一联想,他会不会是凶手。于是,就给我们寄过来。”

    “可是,江边的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凶手。”

    “你自己去看看,江边摄像头间距长,又设在离路灯那么远的地儿,只要掌握这一点,想躲过去还不简单,”韩霓八说,“我去过他的微博,确认了身份。”

    “光凭一个视频,怎么抓人?”

    韩霓八楞了一下,显然很失望。“那摩托可是杜卡迪大魔鬼,价值不菲。不管他是偷是抢,都很引人注目。一定有人在路上看到。现在,夜猫子那么多,看到的几率很大。我已经委托网络鉴识中心帮忙处理图像,如果能还原出车牌,就完美了。”

    “凶手会这么张扬?”

    韩霓八瞪起眼珠,“接下来,就靠大家了。臭鱼,你和文辉负责到安庆周边寻找这辆摩托车可能出现的地方。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子,绝对逃不过普通人的眼睛。老孙,你帮忙查一查安庆地区的微博,看有没有最近几天上传和车辆有关的图片。”

    孙思邈点点头。现如今,拍摄成了全民参与最多的运动。拍摄成就了抖音、斗鱼,也毁了冠希、宗瑞。为什么人热衷于留下点什么?

    地球早晚都会灭亡,没有东西能永远留住。人真正能留住的只有记忆,但随着形体的毁灭,也将不复存在。

    地球就是一个游乐场,买下来也带不走,只有在里面玩耍的记忆才最值得珍惜。但许多人不懂,拿买房来说,许多人过世,房贷还没还完,去世之前,生活过得很悲催,但他坚信房子属于他。

    买一栋房子,和家人在里面生活、作息,这就是家。对,也不对。

    在这里就不赘述了。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

    “人跑了。”臭鱼沮丧地说。

    “你看到他了?”韩霓八急忙问。

    何文辉摇摇头,说,“我们根据您发来的车牌号,在车管所找到了车主信息,照片上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年轻人,相貌英俊,叫毛军,籍贯安庆长风乡,身高一米八五,在光彩大市场xxx健身房做教练员,已经做了三年,9月10日以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手机关机,家里也没人。”

    韩霓八大喜,“跑得好。这证明,凶手就是他。你们去他家没有?”

    二人摇头。

    “明天给我去一趟,采集他的DNA,如果和陈玉楼兄妹一致,证明他就是明玥菲的儿子,”韩霓八面带笑容地说,“等苏所回来,给他个大惊喜。”

    “对了,苏所为什么不来?”

    韩霓八歪着脑袋说,“他打电话说从楼梯上掉下来,摔了脖子。明天就能回来。”

    臭鱼此刻倒丝毫不怀疑。

    “走路可真不小心。”

    王力坤产生了疑问。

    “赵法医也没来。”

    韩霓八略带羞涩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要管。人家那个来了,不舒服。”

    另一边,赵卓娜家。

    苏青躺在床上,张开嘴,赵卓娜在给他喂食。

    “来,张大点。”

    “啊。”

    喂完食,赵卓娜坐在一旁看《冤鬼路》。

    “我感觉好了。”

    赵卓娜不搭理他,不一会儿,他又叫了一遍。

    “好了,你就自己起床。”

    苏青叹口气,还是老实躺着吧。

    过了一刻钟,赵卓娜合上书。

    “回去有人给你做饭?”

    “没有,”苏青意识到她明知故问,和孟庭苇分居两年,马上要领离婚证,每天都去小吃店,晚了就叫外卖、下泡面。

    赵卓娜起身,开始系围裙。

    “不怕被毒死就在我这吃,好了再上班。”

    “太打扰了。”

    赵卓娜发出寒光,像一条剧毒的蛇。

    “你想走就自己走,我没逼你留下来。问题是,你走得了?”

    苏青注意到,赵卓娜手里拿着水果刀,亮得反射出光线。

    “不走。”

    赵卓娜提着水果刀走过来。苏青大叫不好,到底哪里惹她生气了。

    她从床边拿出一篮水果,冷冷地问,“吃哪个?”

    “橘子。”

    于是,她拿起五个橘子就走。

    苏青纳闷,这情景怎么和《危情十日》那么像。

    他脸色苍白,咽了咽口水,只能默默接受。

    赵卓娜比凯西贝茨漂亮。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8-10 17:30:58

第四章:劫案谜情

    第一节

    九月十五日下午十七点四十八分。

    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南门派出所办公室灯火摇曳。为避嫌,赵卓娜又请了一天假,只有苏青早早地坐出租车来了。才两天不到,他没料到进展地这么快。

    毛军在任何方面都符合凶手的身份,但到现在还没确定他和明玥菲的关系。首先,由臭鱼说明今天的调查结果,走访了毛军平常去的KTV、餐厅,和他要好的同事、朋友聊了一上午,下午去了一趟兰磨坊,据说他现任女友在里面上班,叫周烨,据她交代,九月十号一大早,她接到过毛军电话,很急的样子,找她借了十万块钱,后来,我们发现他的银行卡余额为零,他几乎取走了所有的钱。

    何文辉说,摩托车找到了,据闻,他以一个闻所未闻的低价转给了一位网络买家,几乎和白送一样。接着,他又说,去过火车站、客车站、飞机场,调查了自九月十日到今天为止离开安庆的人员,并未发现嫌疑人。

    所以,第二起案件,也可能是他做的。至于凑钱,未必就是跑路,很可能,他已经得知另外两个人的去向,而急着去杀他们。

    最后,何文辉说,我建议上海、黄山两地的警方加强戒备。

    苏青不敢乱动,轻轻地点点头。

    “DNA查得怎么样?”

    韩霓八无奈地摆摆手。“还要等等。听说,他们最近很忙。”

    此刻,王力坤陷入沉思。

    待他清醒过来,淡淡地说,“我认为他早就跑了。第一,假设他不知道剩下的两人在哪,已经杀死了两个,他没有必要留下来,第二,假设他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去向,更没有理由,第三,现在很多人用假身份证乘坐交通工具,而且如果坐长途客车、黑车,不需要身份证,也可能买二手车、偷车,想逃避身份证检查很容易。在这方面的管理,其实一直都不严。”

    苏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发布网络通缉令了?”

    韩霓八郑重地说,“鉴于他可能还留在安庆,因此,范围也缩小到安庆市内,不包括周边县市。老何也去长风看过,他没回去。据他的同乡讲,长风是他继父家,父亲早在他六岁时就过世,母亲改嫁,也于三年前子宫癌过世。”

    “没人知道,他被领养的事?”

    韩霓八猛摇头。

    “老何也问了,但乡亲都不知情,没听他母亲提起过。看着也像亲儿子。不排除故意隐瞒。毕竟,告诉别人,孩子不是他亲生,对孩子的发展不好。”

    “祖籍在哪?”

    “马鞍山当涂姑孰镇。”

    “性格怎么样?”

    “据大家讲,不太爱说话,但周烨说,私底下很活泼,只是不跟陌生人讲话,”韩霓八继续说,“是一个普通人。”

    苏青停顿了片刻。

    “有没有查出他和王维的交集?”

    韩霓八摇头。

    “他五年前才回来,此前一直在外地打工,回来后直接回了长风,三年前在光彩找了健身教练的工作。看上去很正常,身份证信息正确、有普通朋友、也有女朋友、和同事也正常交往。如果他很早就开始策划复仇计划,看上去就有点反常。”

    苏青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心怀仇恨,还想逍遥法外的人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而应该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也不能排除,他是近几年才开始计划。”

    韩霓八眼神犀利。

    “老何他们翻过毛军的家,像个正常人。有和继父一起的全家福,看上去相处融洽,长风乡的村民也说,继父对他视如己出,甚至比另外两个亲生女儿还要好。”

    “他继父叫什么?”

    “赵卫国。另外,老何还拍下了他和亲生父亲一起的全家福,黑白的,起码有二十八年。和父亲确实不像,更像母亲。苏所,会不会他压根就不是明玥菲的儿子。”

    苏青思索良久。

    “跟当涂地方通通气,查一查他父亲。”

    韩霓八认真地点点头。

    此刻,位于人民路飞鱼网咖包间内。

    毛军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包间内只有他一人,但他仍惊恐地四处查看,仿佛正被厉鬼缠身。他的眼睛呈血红色,布满血丝。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睡一个安稳觉。

    整个逃亡一共持续了四天。一周前,毛军收到一个匿名短信,对方发过来两张照片和一段话。两张照片分别是两个人,白羽凡和乔四,而那段话是一句英文:Haveyouforgot?(你忘了吗?)

    杀父之仇,岂能忘。二十六年,警方曾来过他们家,还拿他们的照片给一家人看,当时,爷爷奶奶还在世,父亲和母亲都很肯定地回答,就是他们。

    当时,他还太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毛军兴奋又猜忌地发了回信:你是谁?

    对方两天都没回,第三天,他又收到短信,这次是中文:想知道我是谁,今天凌晨两点在江边等我消息。

    毛军发了句:好。

    九月十日,凌晨一点。

    毛军骑着杜卡迪大魔鬼在文明渡口边等。

    一点五十五分,他接到短信:来xxx,走路来。

    于是,毛军按约定来到xxx。

    小巷口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一边喊着你在哪,一边试图打开手机照明。快打开时,一个趔趄,整个人栽了下去。

    灯光刚好照在一名女性身上,他勇敢地摸了摸,还有气。他继续用手机照,另一旁竟还有一个人。待看清时,他的脸色比死尸还苍白。

    那具新死的尸体是白羽凡。血还温着,杀他的人刚走。

    毛军来不及细想,惊慌失措之下,他拼了命地朝摩托车跑去。

    骑行了十分钟,他又收到一条短信。毛军停车,打开查看,他不敢错过。他急于想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短信很短:That'sabeautifulcar。

    操!毛军细思极恐,这家伙一直在监视他。也许现在还在。毛军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天色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毛军回到家,越想越害怕。他一定是想陷害我杀人。跟警察解释不清,只能跑路。于是,他找周烨借了钱,又去ATM机取走了所有存款。

    不能使用身份证,毛军很清楚。于是,那天晚上,他在公园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在闲鱼把车便宜卖了,换了十五万。

    九月十四日傍晚,他才敢出来,买了一份《安庆日报》,翻到社会新闻板块才知道,乔四也死了。这令他更害怕,一定还是那个人,想带着钱赶紧离开安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被公园里吵闹的狗叫声吵醒。打开手机,发现对方又发来一条短信:到飞鱼网咖18号包厢。

    会不会是陷阱?

    犹豫了半天,此刻,已经七点一刻,18号包厢空出来,他才敢走进去。惟一一台电脑的显示屏还亮着,心下奇怪,跑去问了网管,网管说,之前有人预定了这个包厢,付了钱,刚才打电话说不来了。

    就是他。

    回到座位,毛军盯着屏幕,和其他电脑区别不大,该有的app都有,点击QQ和微信,并没发现未退出的号,该死的信息在哪?

    接着,他又逛了一圈文件夹,发现其中一个文件标注着:二十八宿。

    就是它。

    毛军点开,信息更短:You'rewelcome!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第二节

    飞鱼网咖一共两个门,都被民警团团围住。

    十五分钟前,接到来自飞鱼网管的报警电话,发现一形迹可疑男子,与网络通缉犯毛军极为相似。问明地点,离大南门只有五百米距离。

    苏青立即召集警员,火速赶往现场。

    孙思邈和何文辉守后门,前门交给臭鱼和马涛万无一失。

    苏青拿起手机,拨通了网管手机,“他还在不在?”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语无伦次起来。根据以往处理紧急事件的经验,苏青教导他半天,才使他完全平静下来。

    “他肯定在。里面连个窗户都没有,18号包厢正对着吧台,我一直盯着,没人出来。”

    “谢谢你的合作,有情况继续汇报。”

    接下来,苏青把王力坤和韩霓八叫到身边。他非常严肃地看着大家。二人也非常认真地聆听着,苏青深呼吸一口气,“虽然我们是警察,但不是特警,疏于锻炼,对方是健身教练,个头比我们都高大,我可以肯定,论打斗,谁都拿他没辙。实事求是。本次抓捕有一定危险性,不清楚犯罪分子有没有随身携带枪支,一会儿我们仨一起进去,在不惊动网吧人员的情况下,在包厢里将他制服。假设他侥幸跑了,前后门有他们,再加上我们,七个人对他一个,不在话下。”

    三人一半自信一半忐忑地走进飞鱼网咖。

    大家都没有和网管有眼神接触,怕他紧张起来影响抓捕。

    网管没认出他们,询问道,“身份证?”

    “我们不上网,找人。”苏青随意地答道。

    随后,网管就边嗑瓜子边看剧,神色自若,仿佛没事人一样。苏青一看,好定力,在得知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能有此雅兴,演技绝了。果然高手在民间。

    苏青使了个眼色,王力坤和韩霓八迅速冲进18号包厢。

    大南门派出所审讯室内。

    “名字?”

    “毛军。”

    “知道为什么抓你?”

    毛军平静地答道,“知道。但你们要抓的人不是我。”

    “是谁?”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认识他,”毛军极力想撇清,无奈手铐铐得他手疼,“他陷害我。”

    “既然不认识,为何陷害。你在自相矛盾。”

    毛军一脸懵懂。

    “他是疯子。你们检查我的短信没,全是他发的。”

    “我们怎么知道,不是你耍的诡计,压根不存在这么个人,”韩霓八咄咄逼人的气势令毛军崩溃,“两个人死了,说,你是不是明玥菲的儿子?”

    “我妈叫孙骁骁,不是明玥菲。你们抓错人了。”

    韩霓八的手机里在播放九月十号凌晨的视频。

    “不要告诉我,这不是你。”

    “是我。”

    “那你能再解释一遍,为何你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这时,有人敲门,王力坤替代了他的位置,一看是苏青,韩霓八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儿,来到走廊的木椅上,苏青让他也坐下,还递了根烟。

    “他不是明玥菲的儿子。”

    韩霓八皱了皱眉,恨不得骂娘。一定是DNA结果出来了。他嘘了口气,“好吧,我现在就放了他。”

    苏青忙打断他,“不急。”

    “苏所的意思是?”

    “凶手故意让我们抓他,目的很可能是拖延时间,降低我们对剩下二人的保护力度,而且,现在他极有可能已经在去两地的路上。”

    韩霓八疑惑地望向苏青,“你怎么知道?”

    “记得那个打电话给我们的网管吗?”

    “忘不了,太淡定了。临走我跟他说谢谢,他还装作若无其事。”

    “他没装,”苏青瞪大了双眼,认真地说,“他是真的不知情。我刚才检查毛军的手机,确实发现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从九月七号到今天。”

    “肯定是他瞎编的,买了两个号,自己打给自己,”韩霓八肯定地说,“这种事很常见。我以前就这样,在父母面前假装有女朋友,骗了五年。到现在,我老婆也以为我有一个前女友叫贞子。”

    苏青没说话,拿出两个手机,一个来自毛军,一个是苏青自己的。韩霓八瞥了两眼,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一个是陌生人发给毛军短信的号码,另一个是网管回复苏青短信的号码。是同一个。

    “我打电话给真正的网管,他就是个麻瓜,”苏青“啧啧”了两声,泄气的模样,“他现在肯定坐在车上嘲笑我们。”

    “查不出来?”

    “这是一部被盗的手机,在派出所有备案,还是我们自己的派出所,说明他是在大南门附近偷的。刚才打过去,已经关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打过来。”

    “既然他故意暴露自己,为什么咱们不能放了毛军?”

    “很简单,”苏青顿了顿,“他也有作案动机。凶手不是随机抽取,而是有针对性。另外,毛军提到了二十八宿,我不得不怀疑,他继父是土生土长的长风人,亲生父母都是马鞍山那边,所以,他的身世和二十八星宿肯定有某种关联。”

    韩霓八脸上露出嬉笑的模样。

    “太好了。我现在就让他们查。”

    苏青一脸不屑,扬扬手。

    “晚了。我已经叫老何去查了。”

    韩霓八“嗯”了半天,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我认为凶手并不是在拖延时间。如果他早就知道剩下两人的下落,完全可以杀完乔四就直奔上海或黄山,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苏青“嘿”地干笑一声,“我懂你的意思。一开始,他的确想嫁祸给他,自从得知另两个的下落后,就放弃了。”

    韩霓八摇摇头。

    “不对。你忘了那些短信?关键在最后一个短信:不用谢。他的意思很明显,我和你是一路的。为什么他留下举报如此明显的线索,他不蠢,任由咱们抓毛军对他更有利。因为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信。凶手是一个聪明人,说真的,毛军一点也不像。”

    “你想说什么?”

    韩霓八肯定地回答,“凶手留下短信及打那通电话的真实目的不是陷害,是撇清,让毛军既撇清与凶杀案的关系,又看到正义得到伸张。”

    “可,如果我们抓住毛军,凶手又杀了另外两个,他不也能撇清关系?”苏青略一斟酌,“他是一个冲动的人。也许,杀人计划不是他写的。”

    “王维?”

    “嗯。他生前完全有机会写下完美的犯罪计划,然后交给执行者。你也知道,王维的谋略比我们加起来还缜密,可以说滴水不漏。”

    韩霓八笑了,他完全理解苏青想表达的。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另一回事。正如《相对论》是完美的理论,但即使大型强子对撞机,也证明不了光速后,时光的倒流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是按照王维的计划来实施,那么,计划是等量A,一个死人哪怕是诸葛亮,有件事不能做,就是应变,假如计划被打乱,凶手必定束手无策。

    “你有什么好想法?”韩霓八期待地看着苏青。

    苏青自嘲地“嘿”了两声。“我还指望你给我想主意呢。”

    韩霓八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有件事可以证明,凶手完全不打算陷害他。指纹。根据毛军所述,他碰过白羽凡和女伤者的身体,那么,为什么会没发现他的指纹。他们二人的衣服都很容易留下指纹。”

    “我懂了。”苏青也豁然开朗。

    真正的凶手是在毛军离开案发现场后才离开的。

    第三节

    一小时后,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韩霓八打开幻灯片,然而,大家看到的并不是以往的档案,而是来自报纸的剪接及像是日记的文字记录,并非官方资料。

    大家都很奇怪,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但韩霓八还不打算这么快就解释,依然孜孜不倦地挖坑。他镇定了一下,说道,“二十八星宿第一回作案始于湖南湘西,开创者是麻英。那还是一九九三年二月份的事。随着势力的发展壮大,到一九九五年,一共有三十二个人。相信大家对他们还不够了解,我来简略地介绍一下。二十八宿是典型的中央集权制度,按辈分来安排行动,小型劫案,一般来说由各自的三当家领一二名手下去做,以此类推,中型劫案由二当家带头,大型劫案只能靠四位大当家带上二三当家一起做,分赃也一样,按辈份、资历、地位来瓜分,譬如小型劫案,二三当家都会抽取提成,大当家不领分红,中型劫案,二三当家必须拿出百分之五十给大当家分,至于大型劫案,大当家们拿一半,剩下一半给大家分。”

    众人皆惊。如此看来,“四零九案”可谓疑点重重。当年,四位大当家和四位二当家都直接参与了劫案,但依传统,卞遇春再有钱也够不上大劫案的级别,再说,他是不是真有钱仍是个谜。一起只需要三当家出马的劫案为何会颠覆传统?

    韩霓八兴致勃勃地开讲,“大家肯定也注意到了,这并不是案卷里的内容。不错,确实不是,但它和二十八宿息息相关。”

    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四,来自当涂县姑孰镇一份地方报纸的报道,标题耸人听闻:论劫案后的人生。

    “自去年七月份姑孰镇原毛家玻璃厂厂长毛十八在家中突遭劫案后,造成资金链断裂,原本就在破产边缘的玻璃厂终于资不抵债,于九月份宣布停产。毛十八欠下二十万巨债,于大年初二投河自尽。两位老人承受不住打击,先后离世。孤儿寡母,面对每天上门讨债的债主,毅然决然离开了姑孰,至今下落不明。”

    最后,韩霓八补充道,“毛十八是三三零劫案的受害者,儿子叫毛军。”

    王力坤大骂,“操,老子审问这么久,你都不跟我说。这就是最有力的杀人动机。这和灭门有啥区别。”

    臭鱼愤意拳拳,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苏青强压住大家的火气,摸了摸鼻子。“现在还无法确定他就是凶手。有很多地方证明,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不是要放他出去,让他把另外两个都杀了再抓人吧?”马涛问。

    韩霓八打了个哈哈,道,“想什么呢。没说现在放他出去,他还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先关着,等确认不是他再说。接下来,你们要辛苦点。”

    会议结束后。

    苏青喊上韩霓八、王力坤和何文辉到办公室。苏青谨慎地拉上窗帘,一旁的王力坤大笑着说,苏所,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有句话说,让罗马的归罗马,凯撒的归凯撒。接下来,你们在办公室听到的也只能归办公室。谁都不准到处乱说。老何,你讲。”

    何文辉情绪紧张,拿起身旁的矿泉水猛喝,还呛到了。他振作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我在警校有一位室友,不能跟你们提他的名字,他有一个大伯在和县公安局工作了快三十年,离职前,他收到一个三万块的红包,你们懂的,就是不想他出去乱说话。这位老伯很有正义感,但他不得不收,不收,上面不放心,很可能不放人。苏所让我查劫案,我就想到了老伯,于是他把自己的私人收藏都拍下来,发给了我。发完后意味深长地跟我说,不要供出他,怕报复。”

    “就这些?”王力坤大失所望,这些是司法系统的潜规则,谁不清楚。

    “耐心听,小王。”

    何文辉和苏青对视了一眼。

    “他知道我在查二十八宿,有意无意说起乌江灭门案,我下意识地觉得他有话想说,但不敢开口,于是,我向他保证,绝不外传。反正这么多年过去,就算真是冤案,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靠。说了半天,重点在哪?”

    何文辉鼓起勇气,停顿了半天。

    “你们也绝对不能外传。”

    韩霓八和王力坤一齐摇头,纷纷要求能不能打他一顿不记过处分。

    “老何,别卖关子,说出来。”

    何文辉深呼吸一口气。

    “你们还记得格安和言枫吧?”

    “记得。灭门案的主要证人,”二人齐齐看向他。

    “如果我跟你们说,他们压根就不是证人,信不信?”何文辉自嘲地说,“执法人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用假证人。原本我也不信。入行这么多年,什么黑幕没见过。真正的证人也是两个,唐七和屠窦,这二人胆小,不敢做伪证,无奈之下,只好抓两个同村的冒名顶替。证言都差不多,只有几个点不同,但都是最重要的点。”

    “第一,卞遇春并没有得到意外之财,第二,证人也并不是去借钱,只是串门,第三,证词的一些细节看着像真的,因为是根据真实的证言改编的,第四,院外和里屋的足印全都不存在,院内一共三组足印,两个证人和凶手的,第五,凶手只有一个,且都是被一把剃刀杀死,没有其它凶器。”

    王力坤鄙夷地看着他,“不可能,胆太肥了。”

    韩霓八不发一言,他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只有苏青几乎肯定地回答,“我信。这件事内幕太劲爆,大家以后别说错话。如果不是真的,警方报告里出现了七种武器,独独没提到剃刀,凶手为什么两次都用剃刀杀人?”

    韩霓八和王力坤都懵了,凶手也知道。

    这时,何文辉又开口。

    “凶手最后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冯志明?”

    可苏青却乐得逍遥。

    “重点是,冯志明现在是省刑侦处处长,在合肥上任。他杀得了?”

    大家相视而笑。

    杞人忧天。

    第四节

    两小时后,大南门派出所审讯室。

    王力坤给毛军解下手铐。毛军看着眼前美团外卖的盒饭,又瞅了一眼王力坤,抄起方便筷吃起来。他搞不清警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吃得很快,根本停不下来。不一会儿,他咳嗽起来,抓起一旁的矿泉水往嘴里猛灌。很快,他恢复过来,打了个饱嗝。

    “有没有?”他做了个“烟”的动作。

    王力坤想都没想就抽出两根,扔在桌上。毛军把烟夹在嘴里,王力坤给他点上。毛军多吸了两口,耸耸肩膀,“那个,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谁批准的?”王力坤正色道。

    毛军略有些急躁,嘟囔着叫嚷。

    “我真是被冤枉的。”

    谁知王力坤“呵呵”了两声,目光闪动了一下,“案发时,你在,作案动机,你隐瞒着。凶手不是你是谁?”

    “作案动机?”

    “一九九五年,你们家被抢劫,当年的劫匪一共八人,四个被枪毙,两个刚死,还有两个活着。而你出现在其中一个的死亡现场,这能不让我们怀疑?”

    毛军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我的确恨他们,但我不傻,杀人是不对的。”

    王力坤冷冷地回答,“你当然不傻,如果你是凶手,完全可以装无辜,把一切推给一个不存在的人。”

    毛军崩溃了,有理说不清。怎么说都是狡辩,索性不说。

    见毛军转过头去,王力坤却思考起苏青说的话。苏青曾说,他搞清了凶手对毛军感兴趣的原因。把毛军带上,应该是王维生前的意思,很明显,他和毛军都是二十八星宿的直接受害者,最后的结果也都是家破人亡。这一点上,王维认为,毛军会和他有共鸣。

    对王维而言,所有人都得到死刑才是他的正义。为这一天的到来,他一定布局了很多年,修改过成千上万次计划,思考过成千上万次结果。

    但他一定没想过,有些人对仇恨的记忆力很差。毛军正是这种人。他会恨,但不会为恨意去付诸实现。王力坤渐渐也认同了苏青的分析。

    五分钟后。

    王力坤狠狠地叼起一根烟,烟雾瞬间弥漫了一小块房间。

    他朝毛军脸上一喷,后者很不爽地瞪着他。

    “我他妈也觉得不可能会是你,因为你没种。这些人抢了你家的钱,害你失去亲人,你竟然可以恬不知耻地活到现在。你绝对不是凶手。”

    毛军牙蹦得紧紧的,抬手就是一拳,打在王力坤脸颊上。王力坤也不示弱,又还给了他。孙思邈和何文辉在外面听到动静,立马冲进来,制服了毛军。

    “放开他,出去,”王力坤把二人骂出去,又偷偷解开了再次被戴上的手铐,“这就对了。你的心中是有血性的。这样才男人。”

    毛军不理睬他,心中暗叫,真把我当张大大了,我才不是娘炮。

    “你还是很能打的,为什么之前抓你的时候不反抗?”

    毛军愕然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试探。

    警方对他的怀疑很深。

    毛军懒得辩护,“我没做亏心事,用不着反抗。”

    王力坤苦笑着说,“为什么不考虑做警察?”

    毛军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你看不出,我很不喜欢警察。大都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还记得来办劫案的警察,根本不在乎我们丢了什么,随便在纸上记几个字就完事。”

    “不是所有的,”王力坤不想反驳,也反驳不了,“我其实也已经不怎么怀疑你。不过,凶手一天不抓住,你就一天无法洗清嫌疑。”

    毛军打着哈欠说,“没所谓,反正你们养我。”

    下班后,苏青没有和往常一样和大家去喝酒,以脖子上的伤没好回家休息为借口躲了过去。他朝离家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很久才到。

    他敲了敲八楼的门。

    赵卓娜打开门,竟满面笑容。

    “进来,我做了好多菜,你来洗碗。”

    苏青屁颠屁颠地走进去,还打了个呼哨。

    “得令。”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8-23 21:06:37

第五章:宿命

    第一节

    九月十五日上午十二点。

    迎江区龙眠山南路吾悦广场B栋304。秦岚才四十五岁,着一身黑旗袍,透着成熟女性的风味。她略微发福,小腹不再平坦,但旗袍并未让她显胖。她的脚踝戴着一串铃铛,脚很小巧,做菜时,她甚至都不穿鞋,好在装潢时铺的是地板,走起路来不难受。孟尝君对她评价颇高,说她心态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单纯、敏感、多情、可爱。

    孟尝君在和老邻居郭嵩阳下象棋。孟尝君五十有二,在公园围棋界号称“不败刀神”但遇上他竟胜少败多。这很正常,郭嵩阳曾代表省队征战全国,下象棋的历史超过王思聪泡网红,江湖人送外号“嵩阳铁剑”。此役,又是郭占上风。

    “孟兄诸事劳累,下不过老朽实属正常,”郭嵩阳比孟尝君年长七岁,加上生得老成,全是白胡子,又细又长,倒也有些道家所谓仙风道骨之气,“将军。”

    郭嵩阳抿了一小口菊花茶,菊花香气扑鼻,令人神醉。他喝得心醉神迷,不全是好茶之故,也有胜利的芬芳加持。

    “好茶。”

    孟尝君想都没想,“我儿子送的,你儿子呢?”

    刚说完,想起王维已于两年前离开,赶紧把嘴闭上。他与王维情同父子,当初若没有王维的撮合,秦岚不一定看得上他。

    打从见到王维的那一刻,就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他和养女庭苇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后经DNA比对,证实乃亲兄妹。

    秦岚和孟尝君都觉得是缘分。现在想来,却是必然。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这对失散的姐弟重逢。孟尝君心下戚戚,也许是孽缘。

    “老孟不道德,输就输了,没这么贬低人的,”郭嵩阳也不敢在他面前旧事重提,大大咧咧地说,“弟妹你说是不是?我儿女不孝是我下棋太好的报应。上天自有好生之德,你棋技烂,老婆美,儿女孝,是上帝给你的赔偿。”

    孟尝君自知口才不好,说不过郭嵩阳三寸不烂之舌。他敬了郭嵩阳一口,道,“以茶代酒,我姓孟的服了你。今后你骂人还是带脏字吧,说的话一个字听不懂。”

    “装,继续装,孟兄才高九斗,,学富六车,还是名校毕业,跟我一棋坛败类装,有失身份,”郭嵩阳尝自嘲,“再来一局,我让你两子。”

    轮到孟尝君不痛快了,疾呼,“欺负人是不是,还两子,有种让三子?!”

    秦岚略带笑意地走出来,围裙系在腰间,别有一番风味。望着二人相爱相杀,感慨万千,已经很久没看到二人这么高兴。

    两年前,王维走了,一年前,郭嵩阳老伴蓝蝎子罹患乳腺癌,在睡梦中过世。秦岚打开iPad,不一会儿,竟悠扬地响起千年前的古曲《高山流水》。

    仿佛听见伯牙在感慨: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作曲、听曲都要一定的境界,不到那份上,写了也是白写,听了也是白听。像这般境界的曲子,是不需要任何歌词的。

    二人心领神会,把棋子铺开,准备下一盘。秦岚并不急于喊二人,来往于厨房,将一盘盘菜都慢慢端上桌,盛好饭,她也没喊,而是解开围裙,自顾自地吃。

    好一招欲擒故纵。二人抵抗力下降,终于败下阵来。双双洗手,洗完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饭菜好香,郭嵩阳忍不住大赞,“弟妹好手艺。”

    “饭都堵不住你嘴,”孟尝君嗤笑道,“一会儿看我杀得你连亲妈都不认识。”

    “前提是,我让你半局,”郭嵩阳不愧被人说是老贼,肚子里花花肠子太多,出口成章已不足以表达他对毒舌这一行业的贡献,“我看这样,不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你玩。”

    盲棋?不,半盲棋。

    孟尝君沉住气,喊了一声,“再扯,吃饭我可收钱了。”

    “说正经的,下午两点半,在附近公园,老向找我单挑,你参不参加?”郭嵩阳询问道。

    孟尝君眉头竖起,早听说二人势均力敌,焉能错过。向松,大家喊他“风雨流星”,也是围棋界的一个狠角,向来逮住猎物就不松口。

    “好。午觉一完就去。”

    郭嵩阳看来确实很在意,毕竟下得久不代表下得好。业余高手层出不穷,譬如“飞枪”燕双飞”,下了大半辈子象棋被一个年仅十五岁号称“青魔手”的伊哭完败,足足一年闭门思过,不敢出来。

    “你帮我参谋参谋,我记得你看过几次他下棋,我赢面大吗?”

    “输定了,”孟尝君正面回答。

    郭嵩阳愣住了,他从未见孟尝君如此笃定。

    “你有证据?”

    “不过是简单的推理。我问你,荆无命你下得过?”

    说起“刀疤”荆无命,令安庆棋坛闻风丧胆,曾单独迎战“横扫千军”诸葛刚,杀得他体无完肤,在不到三回合中就巧胜对手,他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郭嵩阳无奈地摇摇头,人都有自知之明。

    “下不过。但我从没听说向松战胜过荆无命。”

    孟尝君直言,“他是没有。但高行空赢过一局。”

    他?“判官笔”高行空也是棋界响当当的人物。

    “你说的和高行空又有何关系,向松可没输过高行空。”郭嵩阳记得清清楚楚,“你越说,我就越糊涂。麻烦,把话说清楚。”

    孟尝君轻声咳嗽了一下。“我且问你,高行空是不是输给(银戟温侯)吕凤先,吕凤先输给(神刀无敌)白天羽,白天羽输给(鞭神)西门柔,西门柔输给(东海玉箫)玉箫道长?”

    “你到底想说什么?”郭嵩阳急了。

    “这里面,你一个都下不过,但向松赢过玉箫道长,等于间接赢过了他们,所以,我认为,你根本没有胜算,”孟尝君长叹一声,“下棋就是图一乐,那么在乎干嘛?”

    郭嵩阳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在乎。但最近本市在搞一个象棋谱,能上谱的都是一等一的业余高手,按你所说,老向能排第四,我呢,差不多能挤进去。”

    “名利于我如浮云。”

    郭嵩阳仍自顾自地继续说,“市里将举行一场业余围棋锦标赛,只有在榜上前十名的才有机会角逐五十万大奖。”

    “操!五十万。我也参加。”

    郭嵩阳摇摇头,“浮云莫去求。”

    “那也不能让这大便宜给你捡去,”孟尝君接着问道,“老婆,我可以参加吗?”

    秦岚望着他财迷心窍的样子,笑出声来。

    “食不言,寝不语。”

    此时,门铃骤然响起。

    第二节

    我们装模作样地在王维的灵位前拜了拜。

    三十分钟后,他们吃完午饭,孟尝君送别了郭嵩阳,关上门,才慢悠悠地来客厅。我等的茶都凉了,曹裙裙完全拿这里当自己家,竟在竹席上睡了。

    孟尝君的脚步声渐近,我拍了拍曹裙裙的后脑勺,她才不情不愿地醒过来。她显然没睡饱,昨夜通宵整理心绪,还抽了两根烟,仍一无所获。

    马鞍山的两家孤儿院都在半年前被强拆。其本身不太赚钱,人员流动性频繁,没有固定的工作人员,以义务工较多,多是些不识字的大爷大妈,连院长都换了好几界。强拆以后,当年记载孤儿资料的文件也通通被埋在废墟底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些人,都到了得老年痴呆的年纪,什么也问不出来。在警方的帮助下,联系到了其中一家孤儿院的副院长丁鹏。

    丁鹏大倒苦水,“这帮孙子,乘我们所有人出去郊游,院里无人,派了十来个推土机,两三小时内就将我们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像这种事太多了,人没事就万事大吉。曹裙裙丝毫不感兴趣,直言,“我想找一个叫王维的小男孩,他现在三十二岁,很小就在在你们孤儿院,后来被一位叫秦岚的女士收养。为了让你有点印象,这位女士最后嫁给了一位姓孟的男人,他有一个女儿叫孟庭苇,和王维长得一模一样。”

    丁鹏得知来意,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我们看。相册里是许许多多的照片,有老的,也有新的,年代跨度大,他是一个严谨的男人,相册也是按照年代、班级划分。曹裙裙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丁鹏才四十来岁,加上,他的入职时间是二零一三年,所以,照片肯定是他从档案资料里拷贝的。

    丁鹏寻了半天,才在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份的相册上找到。那是一个破旧的摇篮,里面是一对婴儿,从包裹婴儿的破布烂衫分析,对方应该是由于贫困才遗弃了他们。在那个年代,实属正常。

    “我当时好奇,因为是双胞胎嘛,就问了管档案的孙老头,他跟我说,当年拍照片的目的是登报寻人,想把孩子送回去,孩子太小,怕养不活,后来一个报社记者得知这件事,就登了出来,还联系了政府,于是,政府拿出了补贴,让我们来养,有钱我们就暂时留了下来。”

    “几个月后,我们孤儿院又收留了三个孤儿,都有些撑不下去了,这时候,另一家收容机构也被政府资助,来我们这带几个去他们那,婴儿最难养,所以,当时的院长就果断把姐姐给了他们。其实,我们也搞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弟弟。弟弟在我们这的第五年被收养,我听说姐姐比他还要早一年。”

    “孙老头说,弟弟后来回来过,想找姐姐,我们给了他养父的地址,很可惜,他们搬家了,没告诉任何人。姐姐没有回来过。”

    我和曹裙裙听得入迷,一句话都没插。

    “你们说后来他们的养父母最后在一起组建了家庭,如果要我说,那应该不是偶然,”丁鹏回答得很爽快,“这回是一个当年照顾过他们的老阿姨跟我讲的,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她经常看小男孩在窗边发呆,后来他被收养了,她在移动床位时发现墙上刻了字:姐姐。整面墙都刻满了。这孩子比较孤僻,事实上,大部分孤儿都是这样,他都算不上特别,但我想,他执著成这样,撮合养母我并不惊讶。”

    这时,曹裙裙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他在这,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丁鹏沉吟了一下,“你对孤儿院的工作或许不了解。这份工作是很无聊的。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孩子的事,不是我想知道,是她们太无聊,才告诉我的。我根本没兴趣。”

    “一个都没有?”

    “孩子之间的友谊很容易产生,但更容易消散。王维在的那几年,你也知道,中国重男轻女,所以女孩较多,女孩要活泼点,但王维性格孤僻,又不爱和人打交道,所以,交朋友就更困难了。有些孩子离开这里会写信过来,但王维并没有。”

    曹裙裙脸上写满失望。

    “你应该去问他的养父母,一般来说,长大一点,又在健康的环境成长,人就会改变,”丁鹏眯起眼睛,“你看不出来吧,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

    曹裙裙从地上爬起来,头发都风中凌乱了。我忍不住笑起来。这时,孟尝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们,一副要下逐客令的样子。

    “你说你是我们家小维的朋友?”孟尝君扫视着我们,眼神像一架先进的验钞机,不断地扫描,“他从没提起过你们。”

    “准确地说,我和王维不熟,”曹裙裙这操蛋娘们竟拆起台来,“但王维是苏青的小舅子,我们又认识苏青。他不方便来,所以托我们来拜访一下您。”

    我很不爽,是你跟他比较熟,而且仅限于在床上。

    孟尝君语气缓和了不少,虽然离婚势在必行,也算是前女婿,平常对二老也还恭敬,王维死后,他一次都没来,大概是怕见面尴尬,也能理解。

    毕竟那事不是他的错,怪就怪王维他自己。

    “他让你们来看我死了没?”

    曹裙裙连忙摆手,“我们只是想代表苏青来问您几个问题,和王维有关。不是什么隐私,就是想知道,平常,他跟什么人经常往来之类的。”

    这时,秦岚拿着刨好的苹果端过来。

    “来,吃水果好。姑娘结婚了没有?”

    “还没。”

    我补刀道,“孩子才三四岁样子。”

    秦岚尴尬地回答,“没事,我们家是开明的。”

    “我听你们在聊小维的朋友什么的,你们知道他是谁了?”

    他果然是有朋友的。

    孟尝君解释给她听,秦岚恍然道,“这样啊。小维不爱跟人打交道,不过,很喜欢和孙老头一起玩。老孟知道,下午去下棋就能看到。”

    “孙老头?”

    “都是下象棋的朋友,”孙老头人送外号“天机老人”,料事如神,是安庆象棋界的扛把子,在象棋谱暂位第一,已经八十有三,但精神头特别好,“如果你们真想知道,下午陪我一起去公园。”

    曹裙裙一口答应,“那感情好。”

    这时,古曲又响了起来。

    “好一曲《高山流水》,可惜,都不是原来的感觉。”

    孟尝君愣了,抬头看着曹裙裙,微微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懂音乐的少了。”

    秦岚也在一旁感慨道,“这是小维生前最爱听的曲子。”

    第三节

    下午两点半。

    公园齐聚了一众中老年人。但不局限于玩象棋,打扑克、下围棋、遛狗、遛孙子的也不少。孟尝君领着我们来到一座方亭内,这里是象棋爱好者的圣地。

    老人们看到新人也不予理会,仍然埋头思索。

    孟尝君一个个给我们介绍,今天人没来齐。介绍到“小李飞刀”李寻欢时,原来是一个风度并不翩翩的虚胖老头,得有七十岁,他面无表情地在揣摩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亭外有许多参天大树,今天湿度重,所以不觉得热,清凉得像涂了风油精。

    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并没有加入阵营,而是双手靠后,脚尖踮起,侧躺在亭椅上,望着周围的人,一派潇洒。

    孟尝君介绍道,此人是“龙凤子母环”上官金虹,别看他这般洒脱,实则是在思考。随着孟尝君的讲述,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一盘残棋,但无人与他对弈。

    “他自认只比天机老人差一截,其他人都没资格和他对弈,于是,就自己跟自己玩。”

    我憋不住,遂问道,“你们用的都是古龙小说人物的名字,都不用真名?”

    孟尝君淡淡地回答,“名字是父母取的,有什么真假之分。这都是孙老头的意思,他年岁大了,真名记不住,年轻时与古龙先生在台湾有过交集,很是喜欢,熟读古龙著作,能记住的也全是书里的人物。我嘛,外号“不败刀神”傅红雪。时间久了,他们连我原来姓什么都忘了。”

    “请问,那位天机老人现在在哪?”

    孟尝君手指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给我们看。此人鹤发童颜,瘦骨清癯,一看便是长寿之相,胡须斑白,且粗且长,看起来有点武当张三丰的神采。

    “老郭在比赛,我且去瞅瞅。你们听着,现在不要叨扰孙老头,他最不喜欢下棋时被陌生人打搅。等他下完。”

    临走前,孟尝君叮嘱我们,观棋不语真君子。

    曹裙裙憋得难受,刚好“快活林”孟星魂惜败“四条眉毛”陆小凤,正无棋可下。见来人是一女流,不太乐意地发问,“来者何人?”

    “白云城主叶孤城,”曹裙裙不假思索地回答,“可否一战?”

    我忍不住笑喷。

    这时,也有人向我挑战,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后生,还穿着石化一中的校服,自称中原一点红。我不好推辞,应允了。

    “飞剑客阿飞。”我竟然记得。

    连下三盘,连输三盘,屡败屡战,我输得一败涂地。自古英雄出少年。事实上,我已经多年不下棋,且棋艺本身就不佳,输也不奇怪。

    曹裙裙那边连赢数局,先后击败沈浪、无花和铁中棠。

    这时,竟走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要与我切磋。中原一点红临走还不忘奚落我,对来人说,这人不行。

    靠!我感觉智商被羞辱,被人说不举一样,可我不好发作,因为事实如此。

    来人自称“活死人”燕南天,约定三盘定胜负。我想到会输,没想到输得这么惨,不到半局就缴械投降。连输三局。

    “你需要多加练习。”

    “平常你都跟谁学,这么厉害?”

    “曾爷爷。”

    “他很厉害?”

    “还行,在这里排第一。”来人平淡地回答。

    我警觉地问道,“你曾爷爷是天机老人?”

    “是啊。其实我们姓韦,我叫韦博。”

    “我叫许嵩。”

    “假名?”

    “真的,”我记得曹裙裙跟我说过,如果王维有朋友,年龄应该和他差不多,而眼前的人符合特征描述,孟尝君说孙老头知道他朋友是谁,会不会就是他曾孙子,“你认识王维吗?”

    韦博肯定地点点头。

    “孟伯伯的儿子,我知道。以前,他老来我们家。”

    “你们都玩什么?”

    “我们不玩,他都是找曾爷爷下棋。”

    “他棋艺如何?”

    “一开始比较臭,很正常,那时我们才六七岁,后来,他变了。”

    “更臭?”

    “他十五岁时,赢了曾爷爷一回。后来,他来得更频繁,两人拿着棋谱,天天对弈。胜负参半,再后来,连曾爷爷也说,他是天才,已经没东西教了。”

    “除了来你家,你还知不知道他的一些朋友?”

    韦博摇着头,道,“我跟他没那么熟,所以不清楚。”

    “你听说王维的事了?”

    “嗯,”韦博的眼神有些哀伤,隐隐有惋惜的样子,“曾爷爷带我们去扫墓了。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喜欢我妹妹韦裹儿,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开口。现在,我都懂了。”

    “你妹妹?”

    “五年前嫁人了,”韦博自豪地说,“别看我这样,我妹妹可是大美人,好的基因都被她取走。那位是你什么人?”

    我瞅了一眼曹裙裙。

    “妹妹。”

    “结婚了?”

    “没。”

    韦博暗自窃喜,嘴上说,“我看你们二人相识,才来与你下棋。小弟今年三十有五,不才大龄未婚,有车有房,没贷没娘。”

    我一听,还挺押韵。

    “她有孩子了,你不介意?”

    韦博大笑。

    “我不是挑三拣四的人。大哥安排个时间,聊聊?”

    说完,拉着加我微信。

    两分钟后,收到信息,他给我发了一个千元红包。我乐滋滋地,但事后一想,怎么跟拉皮条似的。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

    “我跟她说说。”

    其实,我这么做也有私心。曹裙裙是天秤座,出名的渣女盛产星座,手下备胎万千,玩过的男人多少脚趾头也数不过来,就是无法安定下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她安定,也是一桩美事。只是,韦博此人能不能受得了她天秤座的身子处女座的毛病,又是另一回事。

    让一个男人安定,只需家庭幸福,但女人就难搞定了,除了要魅力无限,还得有双子座保持新鲜感的秘诀,缺一样,女人随时都会变心。

    第四节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下午五点多,接近六点。在这个清爽又带着闷热的季节,输棋的不但没走,还留下来观战,反而大部分赢棋的早早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家抱孙子。

    下了三个小时,连曹裙裙也累了,耷拉在凉亭扶手旁眯着,等孙老头下完棋。我就不用说了,后来又被人挑衅,居然一场也赢不下来。

    公园面积不大,但也无法苛求,毕竟大部分用地都被卖给了开发商。眼见楼层越老越高,人心却越来越不稳,似乎成了正比。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毕竟,欲望是无止境的。全球首富都觉得自己穷,叫真正的穷人情何以堪。

    我不时看向孙老头,天都快黑了,他竟然玩性正浓。孟尝君回到我们身旁,兴高采烈的模样。想是赢了。他悄悄走到我身边,道,“老郭不听劝,输了。”

    郭嵩阳走过来,垂头丧气地说,“老向进步神速啊。”

    韦博走近孙老头,耳语了两句,想是催促他早些回家休息。孙老头有些留恋地点点头,跟着他起身。不一会儿,就来到我身边。

    我还未开口,孙老头就说,“你们跟我走。”

    曹裙裙什么也不问,拉着我随老人离开。不远处,生长着两棵完全不同的大树,旁边都是参天的槐树,而这是两棵不同的树,柳树和橡树,一个垂着腰肢,一个傲然挺立,看似毫无关联。

    众人都不解其意。

    孙老头在前面走,大家在后面跟着。像某派掌门,身后随着一众弟子。场面蔚为壮观。孙老头走近它们,一屁股坐下来。

    众人也依样画葫芦。

    孙老头指着这两棵树说,“你觉得这两棵树是什么关系?”

    曹裙裙上前观察了片刻,这二树不是一个品种,互相依附,但并不缠绵,却又连着根茎。她毫不犹豫地说,“朋友。”

    “不错,这世上最令人钦佩的就是友谊。亲情是注定的,无法改变,爱情又是极容易滋生的,不稀罕,友谊不同,它成长的速度不快,需要常年雨水的灌溉,风霜雨雪的考验,然而最稳固、持续时间最长。知道伯牙子期的典故吧?”

    众人皆点头。

    “这两棵树就是伯牙子期。”

    众人都假装听懂,纷纷点头。

    曹裙裙若有所失地看着两棵树,叹了口气。想推倒一棵死树与活树之间的友谊,谈何容易。

    孙老头支开众人,留下我和曹裙裙。

    “高井头的案子我看过。”

    曹裙裙眼神犀利,“有何见解?”

    “宿命和因果。”

    又是我从没听过的人物。我赶紧百度了一下,何为宿命和因果。

    决定论(又称拉普拉斯信条或科学宿命论)是一种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客观规律和因果联系的理论和学说。该学说认为,由于世界上的各种变量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而世间的事又是由各种事件点变量决定的。在宇宙大爆炸时的一刹那确定的一批时间点变量将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确定了下一批变量,而第二批变量有这样确定了第三批变量,这样一批一批的确定下去。宇宙间的一切在大爆炸的一刹那就已经确定了。心理学中的决定论认为,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先前某种原因和几种原因导致的结果,人的行为是可以根据先前的条件、经历来预测的。非决定论则否认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着客观规律和必然的因果联系,认为事物的发展、变化是由不可预测的、事物内在的“自由意志”决定的。

    因果论也称因果定律或因果法则,是指任何事物的产生和发展都有一个原因和结果。一种事物产生的原因,必定是另一种事物发展的结果;一种事物发展的结果,也必定是另一种事物产生的原因。原因和结果是不断循环,永无休止的。

    我更加一头雾水,拉普拉斯和苏格拉底与这事有何关系。曹裙裙却开口道,“多谢大师赐教,我明白了。”

    坐在出租车上,曹裙裙只字未提,急得我额头上全是汗。半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水,道,“因果报应。”

    “孙老头是说,这是他们的报应,随他们死,太拿人命当儿戏了,”我不爽,“你是不是误解了?”

    曹裙裙直接回答,“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他才委婉地说出来。那两棵树就代指王维和他的神秘朋友。他说,这二人的友谊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惟一能做的就是随缘。这就是说,他知道王维有这样一个朋友,不管他知不知道他是谁,都不会告诉我们。”

    “这老头还挺犟,不怕警察抓他。”

    曹裙裙眯起眼睛,“你以为抓他是惩罚,对他而言,是替他养老送终。你惩罚的是警察。惩罚是建立在对方在乎的基础上。譬如拿走活人的钱,那是惩罚。”

    “哎,辛苦一天,什么也没捞到。”

    曹裙裙却不以为然,至少证明王维的确有一个帮手。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韦博?他是谁,怎么会有我的微信。”

    我偏过头,不去看她。外面有开始下雨,稀里哗啦。

    曹裙裙摩拳擦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比雨声更大,她盯着我的后背,意味深长地说,“要不要解释一下?”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9-7 20:12:14

第六章:暴裂无声

    第一节

    九月二十日。

    入夜,十二点三十七分。

    韩霓八带着臭鱼、何文辉二人走访了位于渡江路上的“新浪网吧”。网吧设在幽深的巷子里,别说是大半夜,就是白天也得打电筒。

    三人打着电筒进去,还好问过人,否则铁定迷失了。韩霓八摇摇头,这么黑,能拍到什么?果不其然,在亮了证件后,老板直言,地儿小,平常高峰期都坐不满人,连摄像头都不需要装,大家随便扫了一眼,也就三四十平方,摆了十来台老式机。

    网吧光线昏暗,开了两盏灯,否则人感觉在黑洞里待着。

    “对今天来上网的人,你有没有印象?”

    “要是美女,会多看两眼,警官,我这儿上网全都有登记,很正规,”老板态度不冷不热,显然,他以为是抓无证上网的学生,说完,从台下抽出一本肮脏的登记本,“喏,你们自己看,今天一共就来了三十八个人,正如你看到的,现在还有六个是包夜。”

    韩霓八扫了两眼,“把这些都记下来。”

    “警官,如果他用假身份证,和我没关系,现在技术忒发达,做得跟真的一样,咱分不清呐,”老板极力撇清,“我晚饭都来不及吃,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快点走。”

    一份美团外卖就摆在桌右边。

    韩霓八略一沉吟,“这外卖什么时候送来的?”

    “八点多,我在看帖子,《异行诡闻录》,老羊的,看得太入迷,忘了吃,”老板作出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我都饿晕了。”

    韩霓八一脸无奈,从没见过这么明显赶人的。但还是得多问几句。

    “那人什么样?”

    “谁?送外卖的。美团外卖嘛,就美团外卖那样呗。个儿特高,看着有一米九,人不错,但话不多。”

    “以前来过?”韩霓八眼神都聚焦在一块儿。

    “我经常点,不过,这人是第一回见,老板说完,仍意犹未尽,“人真的特好。”

    这点令韩霓八多了个心眼,对于一个陌生的外卖员,普通人甚至会忽略他的存在,为什么老板却赞不绝口,太不可思议。

    “能跟我讲讲他吗?”

    老板来了精神,挽起袖子。“这人多才多艺,你知道吗。他送餐来之前,我这儿突然一片漆黑,我以为是停电,出门问人,结果不是,跑灯箱查看,调试了几回都没用。我当时正头疼呢,他来了,二话不说,放下外卖就替我修好了。”

    “你们有交流吗?”

    “很少。修好后,把外卖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不是我点的。他说手机掉了,发消息给他同事让他带来,我说没事,我要了,但他这人特较真,我给他手机,他说忘了同事号码,问我能不能用一下电脑,他有他QQ,我就把我的电脑让给他。”

    “他什么口音?”

    “像广东,又像是河南那边。他应该去过不少地方。”

    “全程花了多久?”

    老板挠挠头,“五分钟吧。他跟我说,同事一会儿就送过来。”

    “这是他同事送来的?”韩霓八看着他正在吃的外卖。

    “恩。”

    “你有向他打听过那个人吗?”

    “你这一说,确实奇怪。来的是经常给我送外卖的,查看了一下外卖单子,号码也是他。可那个人也没有理由撒谎啊。”

    韩霓八本身不抱期望地问道,“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他一直带着美团的头盔,就看见一双眼睛,”此时,老板感到不安,警察问得太细了,难不成那人是IS或基地组织。

    “你别多想,其实,我们是在抓一个聊天视频的女主播,她喜欢玩制服诱惑,那个穿美团外卖服装的是其中一个团伙成员。”

    老板眼睛亮了,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韩霓八笑着看他打开了抖音。

    十分钟后。

    何文辉开车,韩霓八和臭鱼坐在后排。臭鱼打了两通手机。

    “怎么说?”

    “他们那没有一米九的外卖员,问我如果有一米九,可以去应聘。我跟他说,如果不干警察,我愿意去送外卖。”

    “不出意外,那就是凶手。”

    “哎,韩队,明天要不要带痕检科来采指纹?”

    开车的何文辉大笑不止。

    “你《法医秦明》看多了,咱大南门就赵法医一人,哪来的痕检科。”

    臭鱼尴尬地回答,“这不显得咱大南门专业性强吗?”

    韩霓八直接说,“不用了,他浑身都罩起来,肯定还带了手套。所有杀手做事都处女座,哪还有证据给我们。”

    臭鱼一脸颓丧,“韩队,这个凶手太狡猾了,说真的,咱们不是对手。王维那么厉害,他给凶手制定的计划肯定天衣无缝。”

    何文辉长叹一声,“谁能想到小小的安庆,连杀手的智商都够进哈佛。咱们算什么,都是野鸡大学出来的野鸡。”

    “谁让你不好好上学,上学的时候光谈恋爱,还一个都没谈成。”

    何文辉怒怼,“好像你也不是什么天才。”

    韩霓八打圆场,眼神飘忽。望着车外的人流和夜色。

    “也许还有机会抓住他。”

    二人都像看远古生物一样看向他,更像看到安琪拉北鼻突然不瞪眼了。

    “怎么抓?”

    “他还有一个心结没解开,不是吗?”

    臭鱼第一个领悟。

    “乌江灭门案。”

    “不错。这起案件牵连甚广,基本上翻案无望。但其中的原因和细节,我想,王维和凶手都不了解。如果我们能帮他解开心结呢?”

    二人一齐大笑。

    “就凭咱们?”

    “让他自首或许不行,但如果查清楚了,再给他设个陷阱,让他跳进来,未必不行。”

    臭鱼苦笑一声。

    “韩队,您怕是还没睡醒。”

    “是啊,假设他没打算杀冯志明,那么,一切该杀的都死了,他肯定早已离开安庆,逍遥法外,”何文辉淡淡地回答,“就当他想杀冯志明,他人在合肥,又身居高位,凶手也杀不了他。再假如,凶手杀了冯志明,以他的地位,肯定全国通报,所有警察都会抓他,他肯定插翅难逃。”

    韩霓八苦涩地说,“你不就是想说,和咱们没半毛钱关系。”

    这和正义与否无关,你不能让一个乞丐去资助贫困山区孩子上大学。这是能力的问题,咱既不是穷则变异的蜘蛛侠、绿巨人,也不是富得流油的蝙蝠侠、钢铁侠。

    “韩队,您就别操那份心了,他冯志明也不是啥好人。”

    臭鱼接棒道,“管他是复仇还是装清道夫,能抓到最好,抓不到也没法子。”

    想起停在档案室的陈年旧案,大家头一下子就大了。

    “韩队,你看过《杀人回忆》没?”

    韩霓八抬起头。

    “看过,怎么了?”

    臭鱼自顾自地说,“里面有句台词,我也许不知道别的,但我能读懂人。韩队,人都是冷漠的。在不危及他们性命、利益时更是如此。除了咱们,以后谁还记得这案子。”

    臭鱼说得没错。韩霓八陷入沉思,才过去几十年,人们居然质疑起民族英雄们,甚至不相信南京大屠杀。看看那些台湾人,把日本人当妈,多么可悲。

    “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健忘。”

    越是简单的错误越是一再地犯,不对吗?

    第二节

    第二天早上六点二十一分。

    留下来值班的三人都没回家,选择在办公室沙发上凑合一宿。沙发不够,韩霓八只得睡在办公桌上。他以前休息日去公园,那些不明事理的群众都说警察轻松,他都没有反驳,也跟着附和。

    跟几个同事说起,大家也很无奈,要真是那么轻松,哪来那么多过劳死,你又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去做警察。

    群众也说,某些警察不是东西,韩霓八并不反对,哪都有蛀虫,有人的地方就有不是东西的。

    韩霓八又梦到了他的女神,王子文,古灵精怪的曲莜绡一直是他的最爱,光《欢乐颂1》他就看了八遍,每回她一出现,他总会定格看几分钟。

    连他老婆都说,你再这样,咱只能离婚了。

    突然,他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大南门牛肉包子。除此一家,别无分店。这味道其它地界都没有。韩霓八猛地睁开眼睛。

    “苏所,这么早。”

    苏青作势把他的声音压下来。

    “大家辛苦了,我给你们买了早点。包子、馄炖、豆浆油条,要是想吃鲍鱼鱼翅,那就自己掏钱。”

    韩霓八抓抓耳腮,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给您发过短信了,暂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和大家讨论过,凶手不再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这也意味着,他或许已经离开安庆,去了任何地方。”

    “那就想办法留下他。”苏青漫不经心地说。

    留下凶手?怎么留?

    “苏所,他又不是流浪猫,想留就能留。”

    苏青递给他一杯豆浆,他以没刷牙为由婉拒了。

    “实话跟你说,我很矛盾。”

    韩霓八十分理解,凶手杀的可是他妻子的杀父仇人,等于是在给自己报仇。而现在,他却必须要抓住他。上头让他继续调查仅仅因为案子不受重视。

    “每个人都或早或晚遇到这种事,”韩霓八坐起来,“苏所,杀赵六、储鹏是不是违背凶手的风格啊,他都没有亲自动手。”

    “真是警察当多了,杀人还分什么风格,最后,他们还不是死了。”

    “要是每个凶手都不按套路出牌,犯罪心理学这门课得歇菜,”韩霓八呵呵两声,“你上回不是说,想从外县调一个犯罪心理学博士来,我看可以免了。”

    “先不谈公事,刷牙洗脸,把早点吃了,一会儿会上再说。”

    九点十八分。

    大南门派出所会议室。

    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苏青环顾四周,一脸严肃。“这次,是我们失职,没把两名死者安置在这里,让凶手有机可乘。现在,这二人都死了,我知道,大家也很自责。首先,无法保证会不会有下一个死者,现今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抓住他。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几小时前,他仍在安庆。我希望大家打起精神,到各个铁路、机场、客车站、嘀嘀打车,甚至黑车,都给我查一遍。”

    接下来,韩霓八操纵着幻灯片,总结赵六、储鹏的被害经过。

    “昨天晚上八点多,同一时间,身在上海、黄山两地看守所的赵六、储鹏都收到了凶手发给他们的一段视频,通过QQ,一小时后,赵六用刮胡刀割腕自杀,一小时后,储鹏直接吞了刀片,两人均抢救无效身亡。”

    “视频内容我已经从两地警方那收到,大家请看,第一段视频里是赵六的女儿赵莹莹,她被凶手绑在一处仓库,全身赤裸,光线很强,可以辨认出脸,第二段视频也一样,被绑的是储鹏惟一的亲人,他的孙女储文秀,她被手铐铐在某宾馆的房间,也是全身赤裸。”

    “凶手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内使用剃刀工具自杀,否则,他就会杀了她们,两名死者先后被发现,两地警方也立刻通知了我们,经过技术科鉴定,很快得出网络IP来自安庆大渡口的“新浪网吧”,我们去的时候,凶手已经不在。”

    孙思邈摇头晃脑,画面的场景越看越熟,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毕竟会议上还有赵法医。韩霓八看出了他的疑问,说,“老孙,你是不是看着画面眼熟?”

    “没啊。”

    韩霓八继续说,“眼熟就对了。事实上,两地警方压根就没费力去找人质,经检测,这两段视频都是从岛国动作片里剪接出来的,只不过把女主角换了。上海警方资深动作片粉丝一眼就认出了宾馆玻璃上倒映出的银座字样,立刻拿出私人优盘进行对比,果真是一模一样。”

    “假的?”孙思邈一脸尴尬,低下头。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他是害怕杀了其中一方,另一方的戒备就会升级。我怀疑,这是他的一种尝试,因为,像这样的威胁并不能保证一定杀死对方。显然,他做过调查,而且在我们找到这二人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就不怕穿帮?”

    这时,苏青想到了什么。

    “凶手不会傻到用老照片,那么,问题来了,他用来合成的新照片就一定是近期照的。老孙,打电话给两地警方,让他们调查与赵莹莹、储文秀有过接触的男性,看她们有没有被跟踪、偷拍的经历。重点调查三十岁以上、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并能不断变化口音的可疑男子。”

    此刻,臭鱼笑着说,“苏所,既然毛军不是凶手,都关了好几天,要不要把他放了。他天天都跟我们吵,要吃好的。”

    韩霓八也附和道,“放了吧,他那么怂,跟案子肯定没关系。”

    苏青足足思考了一分半钟。

    “让他交保释金走人。”

    第三节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

    大南门附近某烧烤摊。三小时前,还下起了雨,不算太大,但早已不是夏季的凉爽。秋天似乎悄悄来临。随行的是韩霓八、臭鱼、何文辉、苏青,还有赵卓娜。

    苏青叫了一箱纯生,就摆在一旁。胖老板一波又一波地上来,大家感觉看都能看饱。苏青开口道,“这么多天大家也辛苦了,今儿算我犒劳大家。”

    “哟,劳烦苏所破费,盛情难却。”臭鱼吃得特带劲。

    “把大家叫来,不止为犒劳大家,顺便通知一件事,”苏青考虑半天,抿抿嘴唇,“刚才省公安厅通知下来,由于在这起案件中,本人指挥不力,导致四名被害人被杀,从今天开始,免除大南门派出所所长之职,以后,老韩就是你们的新所长。大家鼓掌。”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鸦雀无声。

    “Baeinga(逗你玩)?”臭鱼一百个不信。

    “我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苏青举起酒杯,“今天,咱喝个痛快。”

    大家也不再说什么,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谁心里都有数,中国的官场就是这样,底下的人做事,上面的升官发财,事小,底下的背锅,事大,办几个头面上的,给公众一个交代。

    之前,邬金就是这样,他现在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当所长,如今又轮到苏青,不知他又会被发配到哪。大家不敢多问,纷纷将目光转向韩霓八。

    韩霓八听到这消息,喜忧参半。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适合做官的人,尤其像警察这种高危行业,做官等于站在泰山顶上,一览众山小,同时也容易栽跟头。

    苏青看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老韩,这事不是我决定的,上头发了文件,我也没办法。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总得要一个头不是。你在我们中,是惟一能镇住的人。先做着吧。”

    “可,苏所,你走了,案子怎么办?”

    苏青猛灌了一杯酒,“没有案子了。”

    “什么意思?”何文辉不解。

    “上头有交待,专案组就地解散,移交给省公安厅,”苏青又闷了一口,“还有件喜事得跟你们说,从今往后,你们都不用这么熬夜了。”

    “苏所,你喝多了,警察哪有不熬夜的,”臭鱼说。

    苏青回答,“很快,批文就下来。我就跟你们说了吧,以前所有派出所都能办刑案,过段时间,将成为历史。从今往后,所有刑案都归市局,没我们什么事。”

    大家都侧头看赵法医。

    “赵法医也要离开,至于去哪,等通知。”

    赵卓娜倒像没事人一样,专挑蔬菜吃,一口酒都没喝。苏青不看她,她也不看他。大家都没那么活跃了,各自思索着。

    “头,你说,他们会把你调哪去,会不会和邬所调一块儿?”臭鱼一脸焦急。

    苏青直接说,“绝对不会。因为,我已经辞职了。以后,我不再做警察。以后,我要是被抓了,可要好酒好菜招呼。”

    “你想好做什么了?”

    苏青咧了咧嘴,“我湖州一个朋友开了一个电子厂,请我去做人事主管。是个闲差。以后去湖州,记得来看我。”

    “浙江?”

    “六小时车程,不远,随时可以回来。”

    臭鱼哭丧着脸,“干嘛不留在安庆?”

    “不说了,老熊,过段时间我搬家,记得来吃散伙饭。”

    半小时后。

    烧烤店后巷。

    韩霓八吐了几口,问道,“真走了?”

    “这还有假。”

    “省公安厅为什么这么关注这案子?”韩霓八不解。

    苏青吐了一口烟圈,坐在石凳上,递给他一根红塔山。

    “是冯志明的意思。”

    “他?”

    “他怎么知道这事和他有关,”韩霓八侧头看着苏青,“是你跟他提的?”

    苏青点点头,又吐了一口。

    “这案子,咱们肯定是没能力破,不如交给他们。事后,上面会秋后算账,我肯定是首当其冲,你了解我,好面子,与其被解雇,不如提前辞职。呵呵。”

    “可我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刑案的权力都撤了?”

    苏青吞吞吐吐起来,“这个嘛。”

    “是您跟他说了什么,他才这么做的?”

    苏青也不否认。

    “算是吧。”

    韩霓八咄咄逼人道,“您到底说了什么?”

    “我希望他自首。”

    自首?韩霓八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事故的苏青竟这么幼稚。

    “他怎么说?”

    苏青苦笑道,“你不都看到结果了。”

    韩霓八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不做警察,甚至离开安庆。我明白,以他的势力,以后,你肯定举步维艰,这么做,是对的。”

    “以后就交给你了。”

    韩霓八皱皱眉,“苏所,冯志明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你肯定说到了他的痛处。如此来看,二十四年前的惨案真相你已经都知道了。”

    苏青竟笑了笑,“我没看错你。”

    “能告诉我吗?”韩霓八真诚地问。

    “不能,”苏青直言不讳地说,“这是为你好。”

    “一点都不行?”

    苏青软下来,抬头看天,“八中分尸案。”

    凌晨两点半。

    赵卓娜在前,苏青在后。

    “对不起。”

    赵卓娜没回头,也不说话。

    走着走着,就快到楼下了。

    “你回吧,今天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

    赵卓娜斟酌了一会,前脚刚踏在楼梯口,又撤了回来。

    “你就没想过,把我一起带去?”

    “去哪?”

    “湖州。”

    苏青愣了一下,抓着头皮。

    “你专业也不对口,再说,你还有大好前途。不想耽误你。”

    赵卓娜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你已经耽误了。”

    第四节

    人民路ABC红茶坊门口。

    储文秀郁郁寡欢地从里面走出来,眼里全是泪。她刚才接到有人用爷爷的手机给她打的电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工作的热情。

    她一走出来,就看到男子站在对面黑暗的梧桐树下。他藏起来了,但她还是凭直觉发现了他。她擦了擦眼角,径直走向他。

    男子想逃已经来不及,索性从黑暗中走出来。

    她很伤心,现在的她可以答应任何人的要求,求婚也行,只要不用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但男子没有求婚,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

    这时,她哭了,紧紧抓住男子的胳膊。

    “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男子还是不说话,而是牵起她的手,一会儿就过了大小二郎巷,来到了江边。

    他们选择在一处石凳上坐下。

    有两艘采砂船离得很近。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这两艘船经常都在,”储文秀嗫嚅道,“你能想象它不在吗?”

    男子喃喃地说,“不是所有事物都一成不变,总是逃不过变化。”

    “你喜欢改变?”

    “这是我无法决定的事,我喜欢不喜欢,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男子不再看她,而是把视线投向长江,“就连这长江,几千年,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前,和现在都不一样。你说它变了吗,它变了。你说它没变吗,它也没变。长江依然是长江。”

    然后,储文秀就放声大哭起来。

    男子抚摸着她的头,长发流淌出来,像银河。哭了半天,男子没做任何事,依然耐心地陪着她。很快,她也不哭了,就这样安静地靠着。

    “你能陪我到天亮吗?”

    男子这才接了一句,“好。”

    “你什么都不问?”

    男子摇摇头。

    “正好,我也什么都不想说,”储文秀嘟起嘴来,“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吗?”

    男子点点头。

    “你的名字?”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男子眼珠子乱转,“冉闵。”

    “假名?”

    男子又点点头。

    “那也行,”储文秀闭上眼睛,慢慢伸展开身体,蜷缩在石凳上,头靠在男子腿上,“别走。”

    男子利落地回答,“不会。”

    “我以前也这么问爷爷。”

    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男子一边看她的侧颜,一边望着漆黑一片的长江。他也曾后悔,但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他一开始不明白,现在,他懂了。

    他的一生已经不可能再有光明这种东西。

    采砂船开始出动了。

    男子也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此刻,升起一股大浪。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9-7 20:12:49

第七章:八中分尸案

    第一节

    二十二年前。

    一九九四年三月三日下午三点多。

    安徽和县乌江镇乌江八中。此时,有三个班在上体育课,分别位于西北角、西南角、东南角及中间,西北角是篮球场,聚集了二年一班十几名男同学,西南角是乒乓球桌,都是三个班的女生及部分仰慕某女生的男生,蹲在一旁围观,东南角人最少,都是爱看书的学生,还有人趴在树上,要说人最多的,就是整个场地的中间,面积占体育场的四分之三,有十几位三年二班的男生在踢足球,两侧有绵延百米的水泥看台,看台上还有边吃零食边为心仪男生加油的“拉拉队员”。

    和普通学校并无二致。

    体育课等于自由时间,基本上可以归纳为学生们的最爱。大家爱干嘛干嘛,甚至有人翻墙出去买零食、去商店打打游戏机,再抱着个球回来声称捡球去了。

    几乎没人不喜欢体育课。王凯也是其中之一。徐佳莹是班花,一米五的个头,文静内敛,像个小家碧玉。平常话不多,王凯喜欢她,但不敢和她说话。他很瘦,又很会爬树,大家都叫他“猴王”,今天,徐佳莹和几位女同学照例坐在树下看书,他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树上,望着天空。

    一个黑色塑料袋挂在树梢上,这棵参天大树有五十多年树龄,枝叶繁茂,不上树根本发现不了,塑料袋扔得挺高,离他还有二十米距离,他眼珠子一转,上蹿下跳,三步两脚就勾到了。一拿到塑料袋,还有点重量,结打得挺紧,就是打不开,他很好奇会是什么,又为什么被人扔上树。他忽然发现手粘粘的,抬头一看,是暗紫色的。

    他更好奇了,对着下面喊,“有没有人带小刀,钥匙也行?”

    徐佳莹听到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往树上扔,他接过钥匙,欢快地割开塑料袋,不一会儿他惊恐地把塑料袋往地上扔,刚好砸在徐佳莹面前。

    那是一双失去生机的人手。死亡时间应该不长,还带着血。显然,这是一只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显示着主人生前的身份。

    徐佳莹昏了过去,其他女生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有人跑去找老师,不到三十分钟,警车就来了三辆。由于人手不足,警方找了其他老师一起在八中范围内开展大面积寻找残肢的行动,截止六点前,竟奇迹般地找到了所有残肢,拼凑出了一具女性尸体。

    死者叫朱佩琪,现任乌江八中一年二班英语老师,28岁,已婚,婚龄两年,无子嗣,丈夫系石化厂某科办公室主任马季。

    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死者昨天还在上班,今天刚好休假,所以没人注意她不在。经地毯式搜索,在校园内也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生物教室,凶手就是在里面将死者分尸,然后将尸块分别丢弃在校园。

    当夜,生物老师郭羽就被警方带走了。经走访调查,郭羽在老师中口碑很差,是凭关系来到八中,此前,在一所私立初中,由于行为不检被校方开除,后据内幕了解,在学校曾对无名未成年少女实施性侵犯,学校为息事宁人,并未报案。

    郭羽,现年三十一岁,离异,在其家中发现数百件女性私人用品,且有嫖娼的历史。来八中是一年半前,有传闻,他来了以后先后被几位女老师实名举报性骚扰,校方因证据不足,再次息事宁人。徐佳莹是其中之一,案发前一个礼拜,她还曾找校长反映。

    几乎方方面面的证据都指向了郭羽。第一,他有作案动机,案发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第二,他有作案条件,生物教室的钥匙一共三把,他一把,门卫一把,校长一把,其余二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第三,作案工具上有他的指纹,是属于生物教室消防箱内的斧头,第四,在死者衣服上也发现了他的指纹。

    郭羽被和县公安局批捕,犯罪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影响巨大,一审被判一级谋杀罪、毁尸罪、数罪并罚,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缓期一年执行死刑。同年,郭羽方上诉,二审维持原判,九五年十月二十八日,郭羽被执行枪决。

    第二年,却有一名警察替他喊冤,希望重开此案。他名叫雷米,是乌江派出所一名普通的法医。他声称接到匿名电话,说八中分尸案凶手另有其人,经雷米几番劝诫,仍不肯作证人。

    他的理由有比较实际的部分,也有玄幻的部分。

    凶手抛尸看上去比较随意,但整体都围绕着体育场。体育场呈圆形,一共发现二十九个尸块,五个主要躯干在足球场被发现,东南西北都有,尤其是东边,在离得比较近的地方发现两个尸块,足球场外围一共两圈,一圈是跑道,另一圈是看台,在椭圆形跑道上均匀地分布着八个尸块,每个尸块距离都几乎一致,被埋在草下面,紧挨着外沿,另一圈是椭圆形的看台,由于看台是水泥的,凶手将尸块都遗弃在了树上,看台都被参天大树遮盖,剩余的十六个尸块都被分散在了椭圆形操场上的大树上。

    雷米听得一头雾水,对方说让他照着五行八卦图来看,这一看把雷米吓坏了,凶手竟真的是按照图进行的抛尸行为。

    足球场内的五个尸块代表五行,金木水火土,跑道的八个尸块代表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和兑,剩余的十六个尸块,四个代表东南西北,剩余的十二个就是十二时辰。

    他仔细一想,凶手必须具备以下几点,第一,熟悉校园环境,还不是一般的熟悉,连体育场的面积、每个地方的间距都了如指掌,第二,具备在校园内行走自如的便利,还得有生物教室、消防箱的钥匙,第三,懂八卦五行,第四,凶手拥有反社会人格的特点。

    凶手是有预谋的实施犯罪。根据这些特点,雷米找到了他的嫌疑人,三年二班体育老师金生水,发现尸块时,他正在上课。

    他利用业余时间,再次走访了乌江八中,得知金生水在案发后就辞职了,现行踪不明。乌江派出所并没有重视这一发现,仅仅是向乌江公安局作了汇报,试问,谁想对一起早已定案的案件来回折腾。果不其然,上面让他少管闲事,不然就别做了。

    雷米也不傻,努力了三个月,只好放弃。在现实中,再有正义感的人遇到重重阻碍大都会认命,这不怪他们,毕竟大部分话语权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第二节

    韩霓八注意到,“八中分尸案”和“乌江灭门案”,最后的决策人都是冯志明。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何牵连?他继续翻看档案。

    若“乌江灭门案”是刻意制造的一起世纪冤案,那么,“八中分尸案”就极有可能是它的“因”。冯志明即使明知“八中分尸案”是冤案,也不会被追究,毕竟郭羽已被执行死刑,也无人再为他喊冤,至于那个神秘的报案人,最后也没能搞清他是谁。

    更重要的一点,卞遇春一家是怎么被卷进来的。突然,韩霓八一激灵,他想起被他忽略的一件事,在“乌江灭门案”中有介绍过卞遇春的职业,在一所学校做打杂。

    难道?韩霓八犹豫半天。

    接下来的档案比较详细,记录了所有相关人员的姓名、职位,韩霓八一份份地仔细核对,终于在茫茫纸海中找到了心仪的爱人:卞遇春,乌江八中仓管。

    靠!这两起案件总算连在了一起。

    苏所说冯志明是凶手,那么,“八中碎尸案”与他有什么关系。或者该这么问,金生水和他有什么关系,金生水现在又在哪?

    那么,卞遇春究竟掌握了金生水多少杀人的证据。韩霓八找了半天,把“乌江灭门案”中和卞遇春有关的个人资料再次翻看了一遍。

    不会错的,卞遇春就是那个神秘的报案人。资料显示,他虽然是农村人,大字不识几个,但祖上出算命先生、风水师,他在穷困潦倒时扮过瞎子算命,家里还有许多关于风水的书,更不用说五行八卦图。再者,他在八中上班,对体育场想必也了解得比一般人透彻。

    再结合灭门案前,他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的谣言来看,应该是凶手捏造的。凶手又是从哪得知的消息?必须是冯志明。所以,只要弄清金生水和冯志明的关系,“八中分尸案”就真相大白了。

    他记得有一个警校的同学最近高升,去了省公安厅,也许问问他就知道了。拿起手机,他却记不起他的号码,连忙翻同学录,并期望他没换号。

    这孙子竟真没换。一下就拨通了。

    “喂,是霸唱吗,我,王八,对对对,就是老偷你袜子穿最后还把脚气传给你的王八,找你当然有事,你还不了解我,见色忘义,”韩霓八侃半天才进入正题,“向你打听个人,你们刑侦天处处长还是冯志明吧,不是找他,我这刚抓了一孙子,声称认识冯处,叫金生水,怎么,你认识他,他就在合肥,这么说,我还抓住个假金生水,明白了,我会好好收拾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韩霓八怎么没想到,这个消失的体育老师就是冯志明的大舅子。他现在的妻子叫金大班,当年是他的情妇,几乎没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这个大舅子又不经常露面,自然查不出底细。

    那么,问题来了,金生水就是凶手?另外,“乌江灭门案”不像事先策划好,倒更像事后的亡羊补牢。其中的漏洞很多。

    冯志明是出名的色中饿鬼,但也十分专情,从侧面打听到,他有一个前妻,叫艾薇儿,生得不好看,却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直到五年前去世,他才娶了情妇。金大班生得漂亮,保养得当,他也确实很爱她。他是有理由为了她惟一的哥哥触犯法律的。

    他的生平事迹早就著书立传。年轻时,敢打敢拼,主动做卧底,加入了扫毒组,没错,他就是现实版余罪,打入犯罪集团内部,屡立战功。有人评价他,惟一的毛病就是太骄傲。身为白羊男,大概也是一辈子也戒不掉的毛病。

    韩霓八看过他的一些著名案例,佩服他的果敢,但不苟同他任人唯亲的毛病。历史上,哪个王朝的皇帝任人唯亲有好结果。

    对羽毛的爱惜,是一些大官们的毛病。譬如《人民的名义》里的李达康书记。

    他不得不记起何文辉在吃烧烤时讲过的一件事,他说有个警察去“乌江灭门案”后再次勘查现场,最后掉进了井里。他老婆又是管账的。买通手下需要钱,会是巧合?

    冯志明真的做得出来?韩霓八真的不敢想象,他拿自己当文强啦。

    不过,即使他做了,也不是不能想象。现如今,稍微有点实权的都膨胀得以为自己是皇帝。我就曾见过一些领导去厕所视察,排场特别大,十来辆豪车、身边三四十个人轮流拍马屁,以为是省领导,一问才知道,管厕所的。

    冯志明的性格偏激,但远没达到文强目中无人的地步。其实,何来天生的坏人,都是被欲望摧毁的人。韩霓八清楚,现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能将冯志明牵扯进来,以他的权势,恐怕诉状还没递上去,他就会被革职查办,用任何理由。

    苏青的离职是人性的证明。韩霓八摇摇头,反正这些案子都和大南门派出所没有任何干系,有什么好在乎。在乎了,又能怎样?

    这件事就留在记忆里吧。韩霓八无奈地想,或许某一天,会出现某个更厉害的人,为冤案平反。只不过,那时经历过的人大都成了骨灰,带着假凶手的记忆去了天堂。

    再说,有几个人真的在乎真相。如果不是轮到自己。

    想着想着,他竟合上双眼,不久就睡着了。

    韩霓八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正处于半梦半醒间,“喂,霸唱啊,那啥,你说的是真的?”

    放下手机,韩霓八久久不能平静。

    冯志明突然要来安庆视察。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三节

    此冯志明非彼冯志明。

    冯志明一直跟自己这么说。

    九月二十三日,是夜,十一点半。

    xx宾馆。

    打开外星人,找到天涯论坛上的法治论坛版块,找到收藏,时间最晚要追溯到1998年2月17日,而最早的是十天前的一个新帖:论八中分尸案与乌江灭门案的潜在联系。

    发帖人:Razorkiller,翻译过来就是,剃刀杀手。

    冯志明第一次看到就在想,这个发帖人和在安庆发生的复仇事件肯定有联系,帖子有哗众取宠的可能,但令人震惊的是,他对当年案件的猜测75%都是正确的,只有一小部分与事实有出入。但,这也很正常,知道当年真相的本来就不多。

    他知道当年凶手用的是剃刀。

    这个帖子像在揭他的伤疤。

    他花了二十年才真正让自己不去想。这个人是谁?与当年的案件有何关系?他又是从哪里找到这些支离破碎的真相?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解谜的人,但他并不喜欢出题人。

    他托关系,找到论坛版主,想找到发帖人,版主告知他也一无所知,对方使用的手机号打不通,但可以确定的是,发帖时,他在安庆,因此,他更确定,此人有问题。

    这起案件再查下去,势必影响到未来仕途,这时候,一个叫苏青的小所长来威胁他,让他自首,他有些哭笑不得,也意识到他们真的查得很深,于是,他当即拍板,叫停“剃刀杀人案”,正好大南门派出所办案不力,开除他,以儆效尤。

    当他打开移交过来的档案,更确定决定的英明。再查下去,指不定拉多少人下水。他继续往下看,凶手是卞遇春儿子的朋友?叔夜的外孙?

    他家里就摆放着一幅叔夜大师的字画,寥寥几笔,价值连城。他对艺术并无研究,也不懂字画。在办案中,他是一个扛枪打仗的战士,不是文艺兵。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穷极一生连套房都买不起,而这些破文人随便两笔就够花一辈子。

    什么艺术,都她妈是吃饱了撑。要饿死了,还文艺个鸟。也许是见过太多生死离别,穷山恶水,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在他眼里,贱人就是矫情。

    身为警务人员,他并不盲从法律,经历了二三十年的摸爬滚打,他对法律的定义更黑暗,法律是为特权阶层提供打擦边球的机遇,但又不是可有可无。

    多人有罪之人逃脱,多少无罪之人被冤,又有几多人真的关心真相、正义。他这么多年的工作经历中,他遇到太多,内心早已疲惫。

    离退休还剩几年,再坚持坚持吧。他经常这么跟自己说。

    八中分尸案?

    如果没有它,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他还记得,案发后第五天,金生水从常州给他去电话,“妹夫,我知道分尸案的真凶是谁。他要杀我,我只能跑路。照顾好我妹。”

    “你在哪,告诉我真凶是谁?”

    “说了也没用,他一开始就在诬陷我,”金生水忐忑不安地说,“你没发现他抛尸是在模仿五行八卦图,全校只有我懂,他就是在诬陷我。”

    “别胡说,凶手是郭羽,他已经认罪了。”

    “他胆子小,吓唬他,他肯定认,但他肯定不是凶手,不跟你说了,我怕他查到,”金生水最后说,“再见,妹夫。”

    第二天,挝不过好奇心,他决定单独去学校查。他找到校长,校长热情地接待了他。

    “她平常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校长说了一通场面上的话,最后说,“人在江湖走,哪会不得罪人。说郭羽杀人我还真不信,同事之间,哪有隔夜仇。”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热心肠。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三个月前,她跟我说看到一个警察和犯罪集团在一起,有说有笑,好像在包厢里喝酒。”

    他眉头一皱,“她怎么知道是警察,穿警服了?”

    “那倒没有,警察有个毛病,即使换了便装,警用皮带也没换,他出来上厕所,喝多了,她又刚好出来,撞上了,无意间发现的。”

    “她记得他的长相?”

    校长猛摇头,“朱老师是深度近视,被撞得眼镜都飞了。回来后,她就匿名报了警,你也知道,谁都怕报复,再说,她也不清楚那个警察是哪个地方的。”

    “后来呢?”

    校长继续说,“后来,你们局还派人来调查来着。你可以去问。”

    冯志明如遇晴天霹雳。

    “你知道他名字吗?”

    校长摇摇头,“不清楚,据朱老师说,那人不像警察,感觉怪怪的。她担心了很久。”

    “那,校长,请问朱老师认为那是哪一个犯罪团伙?”

    校长毫不犹豫地说,“二十八宿。就是最近闹得很凶的抢劫团伙。”

    回到局里,冯志明愁眉不展,他已清楚知道那个警察是谁,能在第一时间接到朱老师电话,然后通知同伙去灭口,只有当值的接警警员。他就是余达。

    余达的老婆孙英是局里管账的,一周前,由于账目不清,怀疑其涉嫌挪用巨额公款,现正在接受上面调查。余达参与到犯罪团伙,替他们做保护伞,理由简单,替他老婆填补亏空。

    那么,又是二十八宿中的谁杀死了朱佩琪?

    金生水害怕的就是他?那个人来学校时,一定被他看到。可为什么他一口咬定是他杀的,理由牵强。冯志明再想了想,或许他怕的是余达,他见过余达。朱佩琪形容那个警察时,金生水可能也在,立刻就知道他是谁。

    余达又为什么要嫁祸给他?看来,金生水还有很多事没说。再后来,金生水回来后说了实情,他手头缺钱,第二天就把他叫出来,想勒索他。

    冯志明面临最大的问题,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余达参与了这起案件。他动用了关系,法院那边仍发话说,不会改判。

    “八中分尸案”就这样结束了。

    冯志明想,眼下惟一的突破口就是“二十八宿”,只有破了他们,才能还原“八中分尸案”的真相。

    从既有的资料看,三十二个人中,真正懂五行八卦的只有带头的八个首领。

    无论如何,必须抓住这八个。

    第四节

    冯志明拥有几个天涯马甲,他使用其中一个马甲在“Razorkiller”的帖子下发表评论:那并不是全部的事实,楼主不要断章取义。

    半夜三更,他起床,偶然翻开手机,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回复:那你来告诉我真相,冯处长。

    他认识我?冯志明大吃一惊,回复道:我不是冯处长,我也关注过那两起案件,事实并不是你说的那样。请把事实调查清楚再做判断。

    他回复道,“我也没说这就是事实,只是简单的推论。”

    冯志明回复,“可你明明是在引导错误的事实。”

    他没有再回答。

    三天后,他再打开天涯论坛,帖子下楼主有回复:我在安庆等你。

    冯志明想了半天,回了一句:我一定去。

    他当然不会说出“乌江灭门案”的全部真相。他不会承认,没有保护好“八中分尸案”惟一的证人,卞遇春。他不会像任何人,甚至自己承认。

    一个叫雷米的地方派出所警员上交了一份有关“八中分尸案”的重要线索。

    当他查到神秘报案人的真实身份后,第一时间和他见了面。

    “我不想做证人。”

    “警方会保护你的安全,”冯志明斩钉截铁地发誓。

    卞遇春毕竟是个朴实的农民,他答应了下来。

    “冯大队长,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家人的安全。”

    冯志明坚定地说,“你放心,要相信警方。”

    1994年,4月9日。

    这是冯志明永生难忘的日子。

    乌江灭门案。死者为卞遇春一家。

    经法医鉴定,七个人都是被同一把剃刀杀死,而且只有脖颈处一个刀口,没有发现任何搏斗痕迹及对抗伤。这不可能是抢劫。凶手是老手,目的只有一个,杀人。

    屋内屋外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甚至一个脚印都没有。凶手极其谨慎。冯志明仔细揣摩,会是同一个人?他痛恨凶手,更痛恨自己。

    凶手是二十八宿无疑。

    原本他还克制自己,不愿打草惊蛇。案子都进行了一个礼拜,仍毫无进展。他忍不住了,把余达喊到了审讯室。

    “我已经掌握了你和“二十八宿”的相关证据,现在,告诉我,谁干的?”

    余达戴着手铐,轻蔑地说,“你没有证据,有种告我,老子不怕。”

    “你最好现在承认,”冯志明急了,“动手。”

    于是,两个警察在余达肚子上塞了一个大部头的书,拿着榔捶不断攻击同一部位。余达太熟悉了,他吐着血,嘴仍然硬着。

    “我出去就告你刑讯逼供,还有,你们以前在案子中做小动作的事老子一清二楚,到时候鱼死网破,可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冯志明恶狠狠地回答,“那试试看。给我用劲打。”

    说完,他就出去了。

    十五分钟后。

    “冯队,不好了,余达死了。”

    “怎么会这样?”

    “这孙子知道这样打验不出伤,乘我们松懈,往墙上撞,不小心撞到桌角,死了。”

    “我们肯定会坐牢,”苏铭悲伤地说,“该怎么办啊?”

    宫井低头不语,他说,“也许不用,还能立功。”

    冯志明让他继续说。宫井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既然我们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不伪造成是他们所为,我知道凶手是一个人,但我们不知道是哪一个,二十八宿本身就是危害,光是抢劫,平常打击力度根本不够,如果是杀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不行,绝对不行。”苏铭不敢。

    冯志明却没有叫停,任由宫井说下去。宫井说,“主要头目一共是八个,咱就主抓他们,脚印好办,本来就有好几个他们犯案时留下的,不足的话再造几个,只要咱说是他的,那就是他的,顶多真的抓住他们再一个个补上,万一被查,咱让证据自动消失。其次,不能使用同一种杀人工具,要假装有好几个,才能让人主观上认为作案人有好几个。”

    “这两个证人会打我们脸。”

    “换两个,我来找,绝对可靠。还有,为表现凶手的残忍,咱必须极力渲染,首先,要告他们强奸,法医那我来做,他一向守口如瓶。”

    苏铭指着余达的尸体说,“他怎么办?”

    “晚上我们一起去案发地,扔进卞遇春家的井里,假装意外落水,”宫井说,“其余的细节再斟酌一下,保证万无一失。”

    “冯队,你觉得可以吗?”苏铭担心地询问。

    冯志明转过身,“先把余达的尸体扔进井里,其它的给我时间,我再想想。”

    宫井的话缠绕了冯志明一晚上,这样做既是违规,也是触犯法律,但他眼前全是卞遇春那张朴素的脸,还有他一家老小横陈的尸体。

    如果不是他要卞遇春做证人,他就不会死。

    卞遇春的冤魂将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回忆到这,帖子下有人回复他。

    “一点半,文明渡口。”

    冯志明回复,“立刻来。”

    作为白羊男,敢做就敢当,他拿了一件大衣就往外走。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冯志明犹豫不决。

    也许真相并不重要,卞遇一家的死,他也确实难脱干系。

    说了又怎样,该杀的他都杀了。

    他又回头拿了一把伞,外面下起毛毛细雨。

    走在老城,有一股淡淡的岁月味道。很好闻。他一向不爱大城市的喧嚣。

    老了还是得在小城定居。

    出租车越来越近,快到文明渡口。

    “冯处,你果然讲信用。”

    说出这话的是载他的出租车司机。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9-7 20:13:20

第八章:双星同命宫

    第一节

    九月二十八日夜。

    两点零七分。

    防城墙,离文明渡口不远处的大树下,停着一辆黑色上海大众。何文辉坐在驾驶座上,嘴里嚼着面包,臭鱼吸着烟,吞云吐雾,缓解困乏,坐在后座的孙思邈却打着呼噜,令人称羡。

    “死猪,睡这么熟,韩所派他来干嘛?”何文辉抱怨道,“搞得我也想睡。妈妈的,这孙子大晚上跑江边来干嘛?”

    “管他呢,韩所说了,寸步不离,绝不能让他死了,”臭鱼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老何,他怎么停下来了,这大晚上也没船,还下着雨,冷死了,他出来喝西北风啊。”

    何文辉开始专注起来。

    “出租车停了多久?”

    “才十分钟,怎么了?”孙思邈挑起眉毛。

    “这不正常,他为什么不下车,如果这不是目的地,又为什么不走,”何文辉眉毛因紧张都挤在了一起,拼命思考,“这又不是红绿灯路口,司机不可能免费停在这。”

    孙思邈劝阻道,“韩所说了,只跟踪保护,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能暴露行踪。别忘了,这案子已经不归咱管。咱们只负责保护。”

    “人死了,还保护个屁,”何文辉暗下决心,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那边可以上防城墙,你用带红外线的望远镜对着出租车看看,立马的人在干些什么,随时汇报。”

    “咱离他们那么近,不能用对讲机,咋汇报?”臭鱼嘟嘟嘴,不满地问。

    何文辉猛摇头,“你也是猪,微信嘛。”

    臭鱼心不甘情不愿地悄悄下了车,何文辉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不到两分钟接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令人哭笑不得:老何,江边真他妈冷。

    何文辉焦急地问,“里面什么情况?”

    臭鱼回道,“放心,都活着,看情况是在聊天,边聊边抽烟。”

    何文辉立即感到了异常,冯志明并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才坐一回车就停下来抽烟聊天,不像他的风格。于是,他问道,“司机大致轮廓什么样?”

    一分钟后,何文辉收到回复,“他戴着帽子和耳捂子,看不清。”

    “冯志明是什么表情?”

    “聊得很愉快,天太黑了,我又离得那么远,没法看清楚,应该出不了啥事,”臭鱼又发了一句,“你再不让我回去,他没事,我倒有事。”

    何文辉一想,他呆在那也起不了作用,于是,发消息说,“滚回来,跟娘们似的。”

    臭鱼一进车里就开始抱怨,“操,可把老子冻死了。老子吹的可都是江风,这都要秋天了。”

    “难怪你看起来美丽冻人。”

    臭鱼刚想反驳,前方出租车已经启动,开出了好几米。何文辉特意等他开远了才发动汽车,紧紧跟随。臭鱼笑道,“我说你想多了吧,这不开走了。”

    “盯紧点,少说话。”

    开了十来分钟,何文辉焦急地问,“他一直走的都是大路,那是往高架上开的方向,他出门又没带行李,不可能是回合肥。莫非他发现我们跟踪他?”

    臭鱼镇定自若地说,“他肯定是遇上烦恼的事,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坐车在凉爽的夜晚出来兜风。”

    何文辉白了他一眼,“屁话。”

    这时,车开始偏离轨道,改走小路。何文辉继续小心尾随。臭鱼趁有光,记下了车牌号,然后喜滋滋地坐在车上抽烟。

    “他这是要去哪?”

    车接着往前开,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右转,再左转,又右转。然后在十字路口,出租车停了下来,从后方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再接近点,可以看到冯志明从皮包里拿钱给司机,司机收下后,调头往左匀速行驶。

    “现在怎么办,是追车还是继续跟?”臭鱼不怀好意地问。

    何文辉从灯光下认出了冯志明,摇摇头。

    “不追了,看他去哪。”

    这时,臭鱼哈哈大笑,何文辉不得其解。

    臭鱼说,“老何,你没看资料啊,冯志明是出名的色鬼,去到哪都离不开女人,大半夜,他还能来哪。他可是一个外地人。你自己瞅瞅。”

    前方五十米横陈着一座皇宫般的伟岸建筑,高大挺拔似一尊希腊雕塑。正中央是一个大开大合的水晶玻璃门,“芭提雅”三个金字招牌闪着亮光。

    “原来,芭提雅在这,”何文辉讶异着,“我听说里面有人妖,是不是真的?”

    臭鱼憋不住坏笑道,“老何,想不到,你口味这么重。以前,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对你很防备,以后不用了,你喜欢不男不女啊。”

    何文辉懒理他,“把老孙叫醒,让他在外面监视。咱们进去。”

    “真进去啊?”

    “万一凶手在里面呢?”何文辉质问道。

    孙思邈醒来后还在打着哈欠,迷迷糊糊间,打开车门,进了驾驶座。临走前,何文辉叫嚷道,“老孙,不要睡了。打起精神。”

    孙思邈拍了几下脸,顿时,火辣辣地疼。

    “没问题。”

    一分钟后,何文辉来到柜台,出示了证件,询问了冯志明的房号,206号房。二人拿着205号房的房卡,刚一转身就看到冯志明往桑拿房走。

    “你去房间换一下衣服,我在外面守着,你进去,看他跟什么人说话,”何文辉急躁地嘱咐道,“快,一会儿桑拿房见。”

    何文辉继续跟着冯志明,往来都是些纨绔子弟,还有人光着膀子,打着赤缚,浑身是纹身。何文辉摇摇头,都是一帮混子,见得多了,自以为很拽。

    冯志明进了桑拿房,他因为没换衣服,不给进。臭鱼老半天才来,惹得何文辉很不高兴。何文辉催促他快进去,臭鱼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出来干嘛?”

    “跟你说一声,里面人很多,刚才我看到冯志明和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当然,也许是男扮女装,进去按摩了,里面是封闭式的,一对一,我进不去。”

    何文辉大呼,“你他妈不会也叫一个,在他隔壁偷听啊。”

    臭鱼努努嘴,“我口味没那么重。”

    何文辉问道,“里面没有后门吧?”

    “没有,是全封闭式的。”

    “那就好,”何文辉继续说,“有我在外面守着,你快进去,躲到他隔壁,有情况就大喊。”

    臭鱼一字一顿地说,“搞得我会被人非礼似的。”

    第二节

    出租车开向光彩,越过铁轨,往来榜路前行。司机鬼魅地一笑,停在了一处隐蔽的松林间。他转过头,和冯志明对视。

    “冯处,可以起身了。”

    冯志明侧躺在后座,脖子僵硬得很,他直挺挺地起身,靠起来。

    “你不怕被查到车牌?”

    司机冷笑道,“我有二十多块车牌,全是套牌,怎么查。冯处,不愧是干过卧底、侦查的老刑警,让自己的手下当替身,这招不可谓不高。”

    冯志明不屑于对方的马屁,冷言道,“老子也不是第一回被人监视,这点反侦察能力都没有,早被人干掉了。”

    “我看过你的档案,”司机津津有味地说,“那起最著名的毒品走私案,你成功地潜入敌营,收网花了五年,最后做到了二当家的位置。其实,你完全可以继续做下去。”

    “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做一个毒品犯?”冯志明竭力克制情绪,司机递给他一根烟,他看都没看就拿起打火机,“事实我都说了,你还从我这知道什么?”

    司机摘下帽子和耳捂子,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

    冯志明已觉惊愕,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怎么,你还是不信,要杀我灭口?”

    司机耸了耸肩膀,“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要坦诚相见,就不能躲躲藏藏。既然我让你看见了真面目,你就得告诉我真凶,而不是模棱两可地说什么他已经死了。”

    “他确实死了,”冯志明依然坚持己见,“经过这么多年的调查,八中分尸案和乌江灭门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二十八宿八大首领的其中之一,你应该知道,现在他们全都死了。”

    “我来是想确定这件事,并非一无所知,”司机瞪圆眼睛,“你放心,我不会报复他的家人。我知道,你担心的就是这点。”

    冯志明不说话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两分钟后,司机吐了一口烟圈。

    “我没有在诈你,那两起案件我单独调查了五年,等我确定凶手时,他确实是死了,只不过,不是你说的二十八宿,而是一名深得你信任的老警察,当然不是余达。”

    冯志明皱了皱眉,看来,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

    “也许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的,”司机边说边吸烟,“要我说,或许是天意,当时,我已经发现警方有人和二十八宿勾结,查到了余达,余达一死,我又开始调查其它二十八宿,想找到命案真凶,当我查到白羽凡时,发现他在狱中受到不错的待遇,我很奇怪,既然他的靠山余达已死,帮助他的人又是谁。于是,我顺藤摸瓜找到了他。”

    “经过一段时间对案情的梳理,我总算搞清了它们之间的潜在联系,八中分尸案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余达不被发现,更是为他自己,案发前五年,他曾在乌江八中给学生上过课,而且是室外,就在操场周边,对校园环境很熟悉,他对五行八卦图并不了解,但她妻子是一个迷信的道家弟子,所以,他并不陌生,至于,他是否有意嫁祸郭羽,不得而知。”

    “至于乌江灭门案,他的目的不在于杀人,而是嫁祸,单凭卞遇春做证人,并不足以造成威胁,但可以以此为契机,把它嫁祸给二十八宿。为什么嫁祸?也许,冯处应该好好查一查,你好友辞职后所谓经商得来的钱,到底干不干净。”

    冯志明不再沉默,而是深深地大舒了一口气。

    “你还真的什么都知道。”

    司机嘴角上扬。

    “去年的3月30日,我在宫井的葬礼上看到了你。”

    “看到我?”冯志明一愣,半天缓不过神来。

    “你好像并没有太难过,而是一阵放松。也对,替好友保了这么多年秘密,任谁也会这样。”

    此时,冯志明咧开嘴。

    “为什么不怀疑我?”

    “一直在怀疑,”司机冷笑道,“如果是你,身处这样的环境,惟一知道秘密的我又近在咫尺,你不可能不掏枪把我击毙。”

    冯志明脸沉下去,竟瞬间从腰间掏出一把老式警枪,顶住司机的后脑勺。

    “里面有五发子弹,你确定可以逢凶化吉?”

    司机却仍然宠辱不惊,冷笑道,“如果不是对你了解,真以为你会开枪。”

    “这么说,你自以为了解我?”

    司机依然慢条斯理地说,“在你加入警队的第二年,遇到一个行动,参加的人有你和宫井,当时发生了枪战,而在枪战中替你挡了一枪,被子弹打中,最后失去生育能力的人就是宫井。你一直觉得欠他一条命,冯处,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还够了。你不需要再为他的名誉而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哪里无辜?”

    司机摇摇头,晃了晃脑袋。

    “我明白,名誉对一个警察的重要性。”

    冯志明眨了眨眼,也摇摇头。

    “你不会明白。一起上过战场,把命交给对方,像这样的感情比亲情更可贵。亲兄弟都不能帮你挡子弹。我知道,自从他受伤后,人就变了。我不怪他。”

    司机干笑两声。

    “你就不想知道,我既然都了解真相,为什么冒这么大风险来找你?”

    冯志明慢慢收回警枪。

    “现在,我知道了。不过,我做不到。”

    司机似乎完全不把冯志明放在眼里,动了动脖子。

    “警察犯法,更得接受惩罚。”

    冯志明闭上双眼,宫井滔滔不绝地诉说真相时的眼神仍历历在目,他想过自首,被冯志明劝阻了,冯志明让他好好活着,于是,他辞职下海经商。

    “他说,他每天都会做噩梦。”

    司机听后,恨恨地说,“会做噩梦的人,也做过别人的噩梦。”

    冯志明伤感地说,“我想你能理解我。”

    司机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理解。”

    “你可不可以放过他,”冯志明咬咬牙,“他儿子才刚结婚不久。”

    可司机摇摇头。

    “如果他杀的不是我朋友的父母,或许我会心软。”

    冯志明发狠道,“那我只能杀了你。”

    司机淡淡地回答,“你不会。你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

    “你是在讽刺我吗?”

    “一半一半,”司机摆了摆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怎么做,看你的。”

    车里只剩冯志明的一声叹息。

    “哎。”

    第三节

    吴越街与孝肃路交叉口东南角。

    魔石泡泡鱼。

    约在这儿为友人送行,是一件古怪的事。

    苏青还没来,曹裙裙把菜单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说好今天放开了吃,可一顿火锅,再放开了,又能吃到什么。

    我这人对火锅无甚兴趣,只爱吃些家常小菜。但提议土菜馆,立即就被驳回上诉,我也只能默默接受这不公正的判决。

    一位身材绝佳的女服务生走过来,放下一杯蓝色玛格丽特。

    “小姐,这是右边那位穿黑西装的男士请的。”

    曹裙裙看都不看一眼,把菜单交给服务生。

    “按上面点好的上,不够再加。”

    我无意间瞥见上面有四份餐具,莫非还请了一个神秘人参加。

    曹裙裙注意到我的疑惑,抿了一小口鸡尾酒。

    “苏青和老婆离婚了,现在和女法医在一起,两人要一起去湖州,你说,我能不一起请?”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还未见过赵卓娜。

    “长什么样?”

    “比我差一截,”曹裙裙自信地回答。

    “在你眼里,谁不差一截,”我咕哝着,“这么说,是个美人。哎,苏青运气可真好,每一回都是美女主动送上床,我呢,每次都是被踢下床。”

    曹裙裙眼看天,一副你随便说,我不听的态度。我看着更气了,揶揄道,“你比梅晨阿米克还美,可我不明白,你这爆棚的自信究竟打哪来的。”

    梅晨阿米克?

    曹裙裙立刻问了一下度娘,真是个大美人,惊艳了时光的那种美,谁也想不到,不整容居然会有这样的美人。曹裙裙自知失言,忙辩解道,“至少,我有她四分之一美,不管了,全世界,老娘最美。”

    刚说完,服务生端着大鸳鸯锅,小心翼翼地放在中间的电磁炉上。

    “他们来了。”

    苏青挽着赵卓娜缓缓从楼梯间走上来。赵卓娜一身素衣,个头高挑,没穿高跟鞋却走出了维密的身形。身材好,人生处处都是T台。

    “坐。我带了八二年的拉菲,喝一杯?”

    二人都惊异地看着曹裙裙,要知道,八二年拉菲可是最好年份的拉菲,市场价十万朝上,可谓喝一瓶少一瓶。一般人谁舍得。

    “不用了,这么贵。”苏青对酒没研究,酒价倒是门清儿。

    “贵也是酒,酒不喝不是浪费了。”

    我上回假死都没能骗出这瓶酒,这时候,她居然这么大方。我又一想,把这两人约在一起,互相知根知底,她竟一点也不尴尬。情场老手就是不一样。

    天秤女不能不妨啊。遥想当年,姚晨三番五次的出轨,果不其然,自古天秤出渣女。我其实也不太信星座,但所谓存在即合理,合理的事还是半信半疑地好。

    “听说你们明天就走?”曹裙裙意味深长地问。

    苏青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嗫嚅半天,还好赵卓娜机警,接腔道,“本来打算明天的,但一想,以后再补办麻烦,所以,索性把结婚证领了。”

    “恭喜啊,苏兄。”

    苏青摸着后脑勺,道,“以后,还不知道何时再回来。”

    “凶手没抓住就走,想必也很遗憾,”曹裙裙嗤笑道,“不过,凶手是抓不完的,即便穷极一生,总有破不了的案子。”

    “现在退休也是好事,”苏青一说话,服务员端着托盘,一样一样把菜端上来,等上好后,他才有机会再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线索,我虽然不再侦办此案,但也可以给点意见。”

    我了解曹裙裙,她也并无隐瞒之意。

    “先烫菜。”

    于是,大家边吃边聊。

    “我的确已经查到了一些事,只不过,为了不让你有继续跟进的心,我就捡一些细枝末节给你听,凶手是谁,你也没必要知道。这样可以吗?”

    “可以。”

    二人伸长脖子倾听。

    由于我知道得太多,曹裙裙叮嘱我不要剧透。

    “我吃菜。”

    曹裙裙见二人已经准备好听故事,刻意喝了一口鸡尾酒。

    “乌江灭门案后的二十四年间,多地发生了数起命案,以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习惯来看,似乎毫无关联。任谁去查,都会认为每一起凶案的凶手是不一样的人,连年龄、性别都不一样。”

    “有这事?”

    “按犯罪地点的顺序来看,依次为云南昆明、丽江、大理、广西北海、防尘港、梧州、广东深圳、韶关、珠海,从以上条件分析,什么也得不到,大不了就是一个人的行动轨迹,那么,他是谁,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一直迁徙,没人知道。”

    “乞丐、流浪汉,”苏青看着赵卓娜,“你怎么看?”

    赵卓娜冷静地考虑了一番。

    “他并不是迁徙,而是有固定的路线,时而走这,时而走那,穿县过省,符合这一条件的只有长途货车司机,但这人不是司机,司机没有那么多活动时间,而且一个凶手如果想把连环命案做成一个个独立的案件,就不可能长期奔波在一地,太容易露马脚。所以,这人是长途货车公司的老板,不是下属,下属不可能一直跟着长途司机,没有理由,老板不一样,他可以有许多借口,譬如考察。”

    天呐,和曹裙裙分析的一样。美貌与才华并重,苏青捡到宝了。我默默观察着三人的反应,苏青一脸崇拜,曹裙裙略显平静,而赵卓娜仍处变不惊地小口吃着菜。

    “为什么不是乞丐、流浪汉?”曹裙裙好奇地问。

    赵卓娜大约早有所料,抬起头。

    “他们没那头脑。”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个高智商罪犯。”

    赵卓娜轻轻叹了一声。

    “我倒觉得,凶手是一个离职的老刑警。”

    “怎么说?”

    赵卓娜看着曹裙裙,“就算是调任,也不是这种调法,所以,他肯定离职了。我猜测他是刑警,因为他对刑侦系统很了解,如果不是连环杀人案,两地,甚至三地警方就不会联合起来,光靠一地警方的侦破,他有信心,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他才把所有案件做得像不同凶手所为。如果是一般的罪犯,不会想那么远,他们巴不得成为连环杀手。”

    “你怎么看待这个凶手?”

    “他不是精神病,但有精神问题。他是个天生的杀人狂。我想问一下,他杀人后有没有图财?”

    “有,不过,应该是假象,他挑选的位置都比较偏僻,死者都不富裕,死了也没人管。”

    赵卓娜一愣。

    “他有针对性,你是从这看到共同点的?”

    曹裙裙摇摇头。

    “我在调查八中分尸案和乌江灭门案后发现了一个人,你串过项链吗,就是把一颗一颗珠子,用绳子串在一起,我就是这样,凶手就是那根绳子,而这些珠子他都摸过。”

    苏青按耐不住好奇心,却又极其小心谨慎。

    “真不告诉我?”

    “她不会的。”我补充说明。

    曹裙裙耸了耸肩。

    “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就是小事。今年再大的事,到了明年就是故事。今生再大的事,到了来世就是传说,我们最多也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四节

    在外面等了约二十分钟,何文辉惊喜地看到臭鱼穿着睡衣出来。

    “怎么样?”

    臭鱼大嘘一口气,“爽。”

    何文辉翻白眼,“他出来没?”

    “马上。”

    果然,“冯志明”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踏着拖鞋出来。他一头的热汗,边走还边哼《我的太阳》,这是冯志明对他的要求,以免被过早拆穿。

    二人赶紧退到一边,看着“冯志明”在前面走。

    “局里都传冯处最爱帕瓦罗蒂,不懂意大利语,每回都跑调,是真的,”臭鱼说,“调跑得他妈都拉不回来,如果他不是刑侦处长,应该会被打死。”

    “别废话,跟上去。”

    臭鱼无奈地摇头,“老何,你怎么每回都跟吃枪药似的。他冯志明死不死与咱无关啊。咱们早就不是这案子的办案人员,这叫越权,被他知道,要被处分。”

    “所以才不能叫他发现。”

    臭鱼作捂嘴状,“早说嘛,死相。”

    门哐得一声关上。

    “他进去了。”

    何文辉隐隐有些不安,刚才看到有一个地方不太对劲,又记不起哪里不对劲。纠结半天,臭鱼把旁边的房门打开,“进去,在外面守着会被人当成变态。咱房间离得近,他如果离开,一定听得到。”

    “也好。”

    何文辉跟着他进去,突然,他说,“要不,叫个客房服务,我都饿了。”

    臭鱼一拍脑袋,“老何,咱好像把老孙给忘了。”

    何文辉拿起手机,“老孙,你也进来。205号房。”

    另一头,冯志明和司机继续唇枪舌战,谁也不肯退让。

    “我不会这么做。”冯志明立场坚定。

    司机颇为耐心地回答,“早料到你会如此固执。有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看来,到了必要的时候。听不听,由你自己决定。”

    “没经过核实的事,我不信。”

    “你可以去核实,再做决定,”司机冷眼看着他,“你是在包庇一个凶手。”

    “你又算什么,正义的执法者?”

    “我想请问冯处,什么是正义?”司机语气平静,一点也不咄咄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笑,“愿闻其详。”

    冯志明懒理他的问题,严肃地说,“你说,我听着。”

    “你喜欢大卫芬奇吗?”

    冯志明点点头,《七宗罪》他还是有幸看过。

    “请说明白一点。”

    司机故意顿了顿,眼神锐利。

    “他有一部电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而且最后没能抓住凶手。也许你也猜到了,《十二宫》,这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充满了争议,说实话,同样没抓到凶手的《杀人回忆》要比这部电影更好。”

    “你想对我说什么?”

    司机继续说,“他喜欢把挑衅的信件寄给媒体,并设置密码。他也喜欢夸大其词,说已经杀了37人,其实只杀了七个。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反社会人格的疯子,任何犯罪学家都会这么说。”

    “现在大家都说这位黄道十二宫先生真名叫杰克塔兰斯,你怎么看?”

    冯志明微微愠怒,显然他对大卫芬奇式的猜谜游戏很反感。他情绪越来越不稳,感觉随时都会爆发。司机却不理会,继续说,“你认为,是谁创造了黄道十二宫?社会、家庭、还是宿命?”

    “我不在乎。”

    司机心中一动,“你必须在乎。”

    “会谈结束,”冯志明当即就要拉开车门。

    “你不想知道宫井辞职之后的事?”

    冯志明一怔,他对宫井经商的事略知一二,至于其它,就一无所知了。

    “无商不奸,即使他偷税漏税,官商勾结,也好像与你无关,自由法律惩处。再说,他已经死了。”

    司机依旧淡定,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这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你。”

    “你拿他和十二宫比意欲何为?”

    “不好意思,”司机加强了语气,“十二宫可比不上他。”

    冯志明应该是特别不开心,“再见。”

    “十二宫为什么能让人记住,他杀的人并不多,这很明显,对不对,因为他没被抓住过,他用写密码给媒体来挑衅警方,警方却束手无策,他为什么这么做,显摆自己的聪明,”司机冷哼一声,“可你的朋友更聪明,他做事不留痕迹,杀人不为名为利,警方到现在都没有把这些案件联系在一起。事实上,他杀的人比十二宫要多几倍。”

    “他不是那种人,”冯志明还想为他开脱。

    司机叹了口气。

    “十二宫也许不知道是谁创造,但宫井却是你创造,冯处长。”

    冯志明双手抱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司机没有理由撒谎。

白羊座张文君 发表于 2018-9-7 20:13:55

第九章:黄道十二宫

    第一节

    冯志明重又打开车门,钻进去。

    “我想知道,我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冯处,你对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了解多少?”司机一边说一边递烟,“就是现在常说的多重人格。”

    这一说法叫冯志明脑子一瞬间短路,难道宫井一直都有多重人格?他和宫井从警校就认识,二人在同一个班,住上下铺,算起来,相处也有七八年。警校每年都有体检,也有心理医生,如果他有精神问题,应该不是那时候产生的。

    突然,冯志明立刻想起了“七一五特大贩毒案”,正是在那起案件中,他差点丢了性命,如果不是宫井替他挡下那颗子弹。

    他住了三四个月的院,又看过一两个月的心理医生,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回来上班。

    “老宫,怎么样?”冯志明把他喊进办公室,关切地询问。

    宫井一脸鄙夷地说,“恶心,谁是你老公。滚。”

    “干嘛不多休息一段时间,现在也没什么新案子。”

    “再休息就该生锈了,咱局里大都是新人,很多事还需要我提点,”宫井笑着说,“不欢迎?”

    冯志明一脸担忧地回答,“怎么会。”

    冯志明回到现实,已出了一头冷汗。他的多重人格症是自己一手造成,也难怪他坦白罪行后的第二天,再问起,他竟装作不知。

    他究竟有几重人格?

    当悲伤太多,一个人承受不住时,就会出现多重人格。

    身体的创伤究竟带给他多大的梦魇?

    “你是怎么发现的?”

    司机不卑不亢地回答,“他杀了不少人,只有一个幸免于难,是个女孩,当时才十四岁,叫六六。我偷了当地警局的档案,看了她录的口供。”

    一个小女孩会知道精神分裂,显然,这是后者分析说结果。到底,这个六六说了什么。

    “我就简明扼要地说了,在口供里,女孩说她之所以能逃脱是因为凶手把她放了,虽然又把她抓回去,反复三四次,最终他还是把她放了。”

    “我不信,他不怕她认出他的脸?”

    “不会,他蒙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而且还是大晚上,所以,她才能成功脱逃。我觉得,应该是宫井的正常人格放了她,其它人格又屡次抓她回去,最后正常人格又屡次放了她。”

    冯志明轻轻“呵”了一声,叼起一根烟。

    “案发时,宫井也出现在同一地方?”

    司机摇晃着脑袋,摊开手。

    “我之所以把他和这件事联系起来完全是因为,这个女孩是他的亲戚,好像是表侄女,他当时好像在走亲戚。不过,他和亲戚也不算熟,远房的嘛。”

    “这么多年,他有看过医生吗?”

    “我查到过三家,都有他的就诊记录,但他和医生都达成了共识,不把这事说出去。知道他有病的只剩下他老婆。他住过院,吃过药,再过一段时间,又复发了。”

    冯志明想到,这些年,他一定过得极为痛苦。那个藏在他身体里的恶魔一次次践踏着他作为警察的尊严。他当然要挣扎。

    良久之后,司机谓叹一声。

    “现在你还觉得他是意外落水身亡?”

    冯志明的额头仿佛被开水浇过,一个被恶魔折磨了半生的人最终选择和恶魔同归于尽。他与恶魔斗争了二十多年,也失败了无数次,让恶魔成功地夺取了他人性命。这次,他赢了,却也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自杀,有证据吗?”

    “没有。我只是想不通,堂堂警界有名的游泳冠军会打白天死在水塘里。他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司机说完,侧着脑袋看着他,“你怎么看,冯处?”

    “我以为他多年没游,生疏了。”

    “自杀这事,他应该筹划了一年多,一年前,他花三百多万,买了巨额的人身意外险,留下一大笔遗产给老婆孩子。他儿子的婚房就是用这钱买的。”

    “如果?”冯志明欲言又止。

    司机直言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果你当初不放任,他也许会精神病而活着,其他人也不会死。不过,冯处,人生哪那么多如果。”

    “你现在逼我做决定,你也没意义,要用身败名裂来惩罚一个以死谢罪的人?”

    良久,司机才开口道,“我当初答应朋友,替他调查真相时,没料到凶手会死在他自己手上,我多想他最终被我制裁。给案件一个圆满结果是我惟一能替朋友做的。”

    “王维有你这个朋友,此生无憾了。”

    熟料,司机打断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的朋友不是王维。”

    冯志明一愣,和他聊了这么久的人不是明玥菲的儿子?

    “你是谁?”

    “许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是谁,”司机咧开嘴,“佛语说,佛本无相,一切归于大自在,心中无佛,佛何在?心中有佛,佛何在?佛本是一执念,我心既我佛,佛者,自然也。”

    “他还活着?”

    “自然。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替人传话这种小活,就只好由我代劳了。”

    冯志明不解,“如果我不答应,他会让你杀了我?”

    “不会,你有罪,但与我无关。”

    “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

    司机摇摇头,“这只是家仇,而我只是帮朋友的忙。”

    “帮朋友就可以杀人,看来,你们交情不浅。”

    “总算见过几回。”

    冯志明冷冷一笑,“我看过档案,你做事滴水不漏,警方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只怕,我按照你的约定解决了此事,也不能保证活下来。”

    “冯处,你认为生与死的界限是什么?”

    冯志明不置可否。

    司机眯起眼睛说,“没有界限。生是另一种死,死也是另一种生。我见过许许多多生不如死的人。我做事有原则,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

    “我信你。”

    “所以,你打算采纳我的建议?”司机咂咂嘴。

    冯志明点点头,手却冷不丁摸到了警枪,很快,枪头就对准了司机。

    “你刚才说,生与死没有区别,我很赞同。”

    不知为何,司机不发一言,而是悠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黄山,叼在嘴上。

    “是吗?”

    冯志明竟听出了惋惜的意味,“你没有过战友,不会明白我们的感情。他再坏,也是我兄弟。我不能给他蒙羞。”

    “我理解,”司机突然说,“但你可不可以把枪拿远点,一,我不喜欢别人拿枪指着我的头,二,我脑浆比较稀,怕溅到你脸上,弄脏你昂贵的西服。”

    冯志明缓缓把枪收回,往后靠了靠,在离司机脑袋半米的射程,举起枪。

    “别怪我,是你逼的。”

    司机闭上眼睛,嘴角却露出无比惋惜的意味。

    此刻,枪声响起,冯志明手上都是残余的火药味。

    第二节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五分。

    芭提雅,205号房。

    何文辉拍醒刚沉睡半小时的臭鱼、孙思邈,臭鱼迷迷糊糊间问,“有情况?”

    “他一晚上没出门,也没人进去。”

    “那很好啊。”孙思邈回答。

    “好什么,”何文辉摸着胡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听闻冯志明去桑拿房偶尔会点个钟,这是不传的秘密。昨天他除了叫按摩,什么也没做,太反常。”

    “兴许人家是累了,你不看看他多大年纪了。”

    何文辉摇摇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臭鱼也难得顿悟,“你怀疑他是假冒的?”

    没想到,何文辉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昨晚我就在怀疑,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他的胡子不一样。进桑拿房时,胡子还没问题,出来以后,胡子竟然有反光,我当时以为是光的折射,现在想想,也许是桑拿房太热,他把胡子拿了下来,再戴上去,胡子浸了热水,那反光是胶水。快,去206。”

    两分钟后,臭鱼拿着从经理手上夺来的205号房备用钥匙,打开房门。那人已经起床,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他的身型和冯志明很像,但摘了胡子的他要明显年轻十岁。

    “你们是谁?”那人大呼,“我是警察,快出去。”

    三人一脸错愕。

    “你的证件呢?”

    那人缓缓从衣兜里掏出合肥刑侦大队的证件,此人名叫穆暮。

    何文辉也亮出证件。

    “我们也是。现在,告诉我,冯处在哪,他很可能有危险。”

    穆暮眼睛撑得老大。

    “不是你们要对他不利?”

    何文辉机警地说,“是冯处跟你说的?来安庆之前?”

    穆暮憨厚地点点头。

    “他告诉我,有人要对付他,但又不能耽误工作,所以,需要一个替身。我们年龄虽差不少,但无论样貌、身型都很像。于是,他就把我带来了。”

    臭鱼插话道,“你是提前来的?我记得,他带的是一个女警察,所以,根本没想到会有一个男人。”

    穆暮两手放在膝盖,羞涩地回答,“其实,我就是那个女警察。冯处给我化了妆。”

    孙思邈直摇头,“我就说嘛,哪有那么魁梧的女警。”

    何文辉打断道,“别废话,快告诉我,你是在哪跟他交换身份的?”

    “出租车上。我提前上了车,一直趴在里面,直到芭提雅,换作他趴下来,我下了车。最后,我就不知道了。”

    三人面面相觑,冯志明是有备而来,他知道自己会被监视,不,应该是他要见面的人知道他会被监视,刻意嘱咐他。

    可,他究竟要见谁?

    何文辉追问道,“来之前,他有没有透露要来安庆见什么人?”

    “冯处一向不说自己的事,我不清楚,”穆暮木呐地问,“他真的有危险?”

    臭鱼插话,“有人要杀他。一个厉害的杀手,已经杀死了四个人,不,也许更多。”

    “别多嘴,”何文辉转而对穆暮说,“一起去派出所吧,帮忙找找,兴许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穆暮乖巧地点点头。

    “快走,都别愣着,还不给韩所打电话,冯志明出事了,”何文辉焦急万分,突然,“让随便那谁给查一下出租车,我记下了牌号。”

    臭鱼转头望着穆暮,“咦,他不是在里面趴了很久,肯定知道出租车司机的模样。”

    “他穿得太厚,”穆暮无奈地回答。

    “个头呢?”

    “一米八左右吧。”

    “你们有说过话吧,什么口音?”

    穆暮仍摇摇头,“话说了不少,但他几乎会所有地方口音,所以,很难说是哪里人。”

    三人兴奋起来,就是他。

    “你们为什么要把车开到文明渡口,停下来都说了些什么?”

    穆暮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冯处是让我看你们的车。”

    四人上了车,开往大南门派出所。

    臭鱼打着哈哈,“老何,冯志明怎么知道我们会去监视他?”

    孙思邈也不懂。“这是头儿临时决定的,连我们都是事后才被通知。”

    “他不知道,”何文辉看着窗外清晨的露水,“我想,他是不希望被人看到他和那人见面。这更说明,他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

    臭鱼不解,“他不怕那人杀了他?”

    “也许,他是来杀那人的。”

    三人皆大惊失色。

    穆暮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冯处不会那么做的。”

    何文辉见气氛尴尬,忙说,“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回所里再说。”

    一回到大南门派出所,何文辉就焦急地四处询问,大部分人还没来上班,只有王力坤在值夜班,睡眼稀松地看着何文辉,“查过了,就是个套牌车。”

    “该怎么办?”臭鱼咬紧牙关。

    “没办法,把大家召集起来,各开一辆车,沿路寻找,他应该还没离开安庆,”王力坤说,“你们不是一直监视,怎么还让人跑了?”

    王力坤看着三人的熊猫眼,不说话。

    “这都怪我,”穆暮说。

    王力坤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报警专线电话响起。

    “喂!”

    不到五秒,王力坤就脸色苍白起来。

    大家都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冯志明出事了?”

    王力坤回过神来,点点头。

    “有村民发现路口树下停了一辆出租车,一直没动静,上前查看,里面有一个人被枪打死,手上还握着一把枪。一把警用枪。”

    穆暮眼珠子瞬间就瞪圆了。

    “是冯处的枪。我看到他带来了。”

    臭鱼忙问,“是冯志明吗?”

    王力坤漠然相对。

    “暂时还不知道。”

    何文辉从惊愕中走出来。

    “快,去现场。”

    第三节

    “来榜路?”何文辉第一回听到就产生了疑问,这么远,早就超出了大南门的地界,再往前,该到安庆某县了,“王副所,那人说话像农民吗?”

    “你是说报案人,自然像,”王力坤也隐约察觉到什么,弱弱地问,“难道是凶手?”

    臭鱼略一愣。

    “谁会在来榜路发现案发现场,跑到大南门附近报警,肯定是他。”

    孙思邈想起一茬来,“为什么不叫上赵法医,咱去的是命案现场?”

    王力坤偏过头,“赵法医辞职了。再说,咱派出所已经没有管辖权,现在也只是去看看,具体的工作还要交给市局。你难道忘了?”

    “这回轮到咱偷着乐了,就他们那能力和效率,指不定八百年才查出点线索,”臭鱼傲娇地说,“万一他们找咱协助调查,咋办?”

    何文辉看看穆暮,低下头,沉声道,“老穆,你也不想受牵连,对吧,要不这样,你就跟他们说,你发现冯处不见了,第一时间来大南门报警,我们一接到你的电话就陪你一起去找。至于我们跟踪的事,就不要说了,免得麻烦。”

    正好穆暮也在害怕回去受处分,此时,何文辉提出的建议恰到好处,他使劲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万全之策。

    “一切听你们安排。”

    停好车,便发现一辆出租车停在最里处。五个人先后下车,左右查看,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这条路太偏了,平常都少有人,况现在还是大早上。

    臭鱼从外面哈了口气,倒吸一口凉气,竟真有一个人死在里面。他想开车门,把手套戴上,一拉,座位上躺着一具尸体,已经死亡。

    臭鱼朝大家作手势。大家过来后,穆暮竟哭了,“没错,是冯处。”

    王力坤上前查看,不一会儿,对何文辉说,“报警。”

    “他被枪杀了?”

    王力坤冷酷地回答,“他自己扣响的板机。”

    “自杀?不至于吧。”臭鱼一百个不相信。

    “我刚才仔细看过,很明显,他是由于枪膛回火,导致了炸膛。如果是自杀,给脑门一枪就行,何必这么复杂。惟一的解释就是,他把枪指着某人,结果枪事前被人动了手脚,在枪膛里塞了东西,或许那人早就料到他会杀自己。”

    大家把目光看向穆暮。

    穆暮大惊,脸色苍白,“不是我,你们不是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吗?”

    “不,他们是怀疑你事先给枪做了手脚,”王力坤冷静地说,“你们来安庆的这几天,有没有陌生人进过房间?”

    “陌生人?”穆暮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一回,是白天,冯处去开会,我一个人在里面,结果锁坏了,找经理,经理来看了以后,也试着去开,还是打不开,就按照墙上的号码给开锁的打了个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什么墙上的号码?”

    “我们房间贴了一个开锁的小广告。”

    王力坤嘘了一口气,看来就是那段时间做了手脚,凶手也许只是想查看一番,意外发现了手枪,以防万一,才做了手脚,只怪冯志明有杀人的心。

    臭鱼惊呼,“那边好像有人在朝这儿走。”

    “大家快上车,回所里再说。”

    于是,大家伙像逃难似地回到车里,一个倒车,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回到派出所,大家才终于喘了口气。

    “咱们也不是凶手,跑什么?”臭鱼受不了。

    何文辉忐忑不安起来。

    “这事儿怎么跟头儿解释?连保护个人都做不到,还怎么当警察。”

    此时,穆暮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

    穆暮挂断电话以后,不安地看向大家。

    “刚才市局来电话,接到报警,在一辆出租车里发现冯处,手机里最后一个通话的人就是我,叫我去。他们是不是怀疑我?”

    何文辉安慰他,“不会。他们都认识冯处,肯定也知道你和他一起来参加会议。打给你很正常。”

    “男扮女装要怎么解释?”

    “这个嘛,”何文辉抬头看天,“就说是兴趣爱好喽,真的找不到别的解释了。你有不在场证明,怕什么。”

    穆暮仍未放宽心,“派个人跟我一起去吧,要不,他们不信。”

    “也是,”王力坤大喊,“老孙,你去,就按交代的说。”

    穆暮一走,王力坤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臭鱼不安起来,“我们的车不会被认出来吧?”

    “瞎操心。”

    “老何,据实相告吧,韩所不会怪你们。”

    何文辉回道,“这事我们本来就不该再插手,毕竟,凶杀案已经与我们无关。被查出来就是越权渎职。咱们都要被惩处。”

    “我也明白,”王力坤安慰他道,“可,案子是在我们手上办砸的,也不能埋怨上级给我们施加压力。要怪,就怪我们不中用。”

    臭鱼见士气低迷,道,“片警就片警,那也是功德一件,刑警也不比咱高贵。再说,刑警比咱死亡率高多了。片警安全啊。”

    “还是臭鱼想得开,”王力坤也笑了。

    此刻,韩霓八就站在他身后。

    “这么高兴啊。”

    大家齐呼“韩所早”。

    “你们跟我进来。”

    臭鱼、何文辉一齐进去,脸上没有了表情。

    办公室内。

    “韩所,是我们失职,才造成被保护人死亡。”

    “对。”臭鱼半天就憋出一个字。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韩霓八大嘘了一口气,“死了就死了,无力回天。但我们也不能就此放弃缉拿凶手。”

    “还背地里查?”臭鱼急忙询问。

    何文辉白了他一眼。

    “怎么,你还想大张旗鼓地,让市局的人知道,”韩霓八喝了一口茶,“我得到一个线索,储鹏的孙女储文秀最近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这个人和我们要找的杀手十分相似。”

    臭鱼眼珠子都爆出来了。

    “韩所的意思是,杀手要杀她?”

    何文辉摇头,“我觉得不会。这个杀手是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的,他不会杀害无辜的人。他要执行自己的正义。”

    韩霓八点点头。

    “虽然还不清楚他接触储文秀的目的,但目前为止,这是惟一有价值的线索。”

    何文辉保证道,“交给我吧,韩所。”

    第四节

    面对熟悉的警察,储文秀大大方方地把他请到家里。她有些憔悴,好像还哭过。臭鱼上一回来通知过储鹏的死讯,那时候,她都没哭。

    “这回,找我有什么事?”

    “你们领班说,你不舒服,已经休息了好一阵子,”臭鱼继续问。

    “嗯。身体一直都不好。”

    何文辉假装随意地走一走,并未发现与人同居的痕迹,完全是一个单身女孩应有的样子。何文辉在心里揣摩,还没有发展成男女关系,抑或者躲了起来。

    “储小姐,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打算结婚?”

    储文秀深觉讶异,这两个警察似乎有备而来。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结什么婚?”

    臭鱼忙问,“可,你们同事说,经常有一个人在你下班后来接你,不是男朋友?”

    “他啊,”储文秀内心更加悲痛,竟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往下掉个不停。

    “臭鱼,你怎么把她说哭了,”何文辉忙安慰,“是不是被甩了?”

    储文秀抽着鼻子,哭得更有味了。

    臭鱼笑他,“还说我,你也不会哄人。”

    何文辉两眼放光,“储姑娘,我们不是有意的。来这儿就是想问问你,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就这么简单。”

    “问这干嘛,他做什么坏事了,”储文秀忙擦干眼泪,望着他,“他叫冉闵。”

    “冉闵?”

    “嗯。是个假名。”

    “你怎么知道?”何文辉颇有兴趣。

    “他告诉我的。”

    “他有说为什么吗?”

    储文秀摇摇头。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许他结婚了。”

    “能说一些他的具体情况吗?”

    “能说说他犯了什么事吗?”

    “不能。”

    “好吧,”储文秀大大方方地回答,“那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请形容一下他的外型?”何文辉眯起眼睛,专注地听着。

    储文秀形容到一半,何文辉脑子里已经下意识把他和某人对接。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哪?”

    “江边。”

    “他再也没找过你?”

    储文秀很痛苦地摇着头,“再也没有。”

    何文辉忙安慰她,“不好意思,打搅你休息。”

    一离开小区,还没上车,何文辉就给韩霓八打电话。

    “韩所,那个人是毛军。”

    坐在车里,臭鱼就嘟嘟囔囔个没完。

    “咱就这么把人给放了,亏心不亏心呐。这是惟一一次离凶手那么近。”

    何文辉喃喃自语起来,“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下午五点三十分,还在外围绞尽脑汁的何文辉接到臭鱼的电话。臭鱼结结巴巴半天,一个字都听不见,何文辉急了,“快说,什么事?”

    “毛军找到了。”

    何文辉大喜过望,“他现在在哪?”

    “咱派出所。”

    “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被你逮住,”何文辉怎么也料不到,事情竟如此富有戏剧性,“你一个就把他逮住,不可能吧。”

    另一头,臭鱼又吞吞吐吐起来。

    “回来再说。”

    一回到大南门派出所,何文辉就随孙思邈走进审讯室。韩霓八已经在里面坐着,王力坤坐在他一边。何文辉小声问了句,“审得怎么样?”

    “这小子装失忆,说不认识我们。”

    “怎么抓到的?”

    王力坤喜笑颜开起来。“自动送上门来的。我都不信,有生之年,会碰到这种好事。他说自己被人绑票,关了好多天,今天又莫名其妙被放了,出来就跑到龙狮桥派出所报警,那边的警察一看是要犯,就给我们送过来了。你说,是不是天上掉馅饼?”

    韩霓八继续审问,“毛军,你能来自首,我们可以求法官酌情处理。现在,快回答我,这五起命案是不是你做的?”

    毛军使劲叹着气,“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呢,我真是被人关起来了。你看我的手腕上还有被绑的痕迹,脚腕上也是。”

    “不要狡辩了,”韩霓八说,“证据确凿。”

    “你给我看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自从在网吧被人绑票后,我今天才出来。”

    “你还记得飞鱼网咖嘛,”王力坤也添砖加瓦。

    毛军急得都要哭了,“是他在冤枉我,我真不认识你们。”

    何文辉此刻比较沉默,他在王力坤耳边说了两句,王力坤点点头,把位置让给他。何文辉板着脸,一言不发,竭力观察着他。

    不一会儿,他又对韩霓八说了两句,韩霓八一脸茫然地摇着头。

    “我相信你,但你要跟我说实话。”

    “句句属实,”毛军发誓道,“我什么也没干。也不知道得罪哪个小人,这么算计我。”

    “说说你被抓之后的事?”

    毛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海了说,能有多夸张就多夸张,添油加醋的本事比肩天下霸唱,不去德云社,可惜了。

    “大致就是这样,警察哥哥,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何文辉鼓起掌来。

    “我应该给点赏钱,说经历跟天桥说书似的,你怎么不去莲蓬鬼话开个贴。”

    毛军低下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何文辉继续问,“他除了把你关起来,定时送食物和水,还有没有别的情况?”

    “有,”毛军“嘿嘿”一乐,“他还给我做面膜,做完还帮我洗脸。”

    大家都一脸鄙夷,编,继续编。

    何文辉站起身,韩霓八也跟着出去。

    “韩所,再给他做个抽血化验。”

    “又做?”

    “把上回毛军做的和现在的他做个比对,一切真相就全出来了,”何文辉淡淡一笑,“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加上,确实有证据表明,他被囚禁过许多天。你看他的脸,一看就很多天没见过阳光,明显营养不良。上回被抓时,那个人可不是这样。这是骗不了人的。”

    “可,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连身材也是?”

    “万中无一,”何文辉说,“身材可以后天改变,脸你也可以吗?”

    “你是说,那个人做了整容手术?”

    “那样多麻烦,刚才,毛军不是说了吗?”

    韩霓八这才顿悟,“变脸?”

    “要做到这样的易容术,以现在的化妆技术,并不难,重点不是这个,如果上一回的毛军是凶手,他验过血,证明不是明玥菲的儿子,那么,明玥菲的儿子又在哪?”

    韩霓八听懂了何文辉的言下之意。

    凶手有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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